“若我某日被李猊坑害了,你定要将我馀下的俸银转交给崇仁坊的赵二。不然我做鬼也会给你托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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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後,长安皇城西南延寿坊内,李猊下马时,已经有仆从模样的人迎上来,手中捧着盖红布的檀木盘。
“李御史驾临寒舍,我家大人有失远迎,此为赔礼。”
李猊僵硬点头却没去接那檀木盘,身後韦练刚下马,好奇看了眼,但也没多问,就跟着他走到一座宏伟宅门前。两根大木支撑门楣,屋角垂下灯笼写着家主姓氏,赫然是个“王”字。
“那张图上,除了已死的裴氏女和回鹘公主,尚馀八人。秦娥是第三个。”他低头与韦练交换眼神,而韦练已明白他此行的意图。
几天前他们已经展开那张秦延年留下的画作仔细研究,除了秦娥是东海郡农户之女丶因“孝行”闻名天下丶郡守特从其族谱中找出什麽前朝诸侯王几代孙的头衔给她安上之外,其馀人都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亲国戚,例如眼前这位府上居住的第四人。巧合的是她也同秦娥一样出身于东海郡,却并非平民,而是显赫的琅琊王氏。王家宅院建在皇城不远的延寿坊,占地广阔丶宅院内花木扶疏丶翠竹猗猗,与坐寒酸牛车千里迢迢来长安却在中途失踪的秦娥相比,更让人感叹命运的天壤之别与殊途同归。
“这便是那位王家贵女所在的府邸。此前我已加派人手日夜守卫,你瞧瞧,可有什麽异状。”李猊背着手走在前,韦练小步紧随。他几乎嘴唇不动,声音也压得极低。端檀木托盘的仆从仍然不离不弃地跟着,大有不把礼送出去就不罢休的架势。
“瞧着倒是没什麽。不过,这王家究竟是何来历,派头比宰相府还要大。”
她左看右看,映入眼帘的都是三陆九州的珍奇:珍珠帘子珊瑚盆景,几步一个黄金香炉将衣袖熏遍,连铺地的青石都用的是上好的水磨砖。若说此前的裴府是相府森严,此处就全是为享乐所设,奢靡得好似传奇话本里的神仙洞府。
韦练瞧得啧啧有声,李猊放慢了脚步,眉心微皱。
“看路,此处万一有埋伏,我不能分心护住你。”
她愣住,想着万一有埋伏指不定是谁护谁,但碍于她此时装三脚猫江湖混混的身份,只好忍住笑意点头。
“延寿坊四周可有什麽其馀可疑之人居住。”她侧过脸笑嘻嘻地问:“若王家阿姊无恙,来都来了,这趟我便连其馀街坊也一并排查之後再回御史台。”
王家阿姊。李猊眼角抽了抽。她逢人便套近乎的功夫真是一日比一日见长,这次干脆连面都没见就已经攀了亲。但他看她求知若渴的眼神,还是开口认真回答。
“延寿坊,原本是五年前长安迎佛骨时所…”此处借用中晚唐时着名的迎佛骨事件
说到这里,他才心中猛地一跳。
五年前,长安刚刚平定兵乱,却大兴土木在皇城新建寺庙,甚至为迎接驮着佛骨的白象入城丶拆毁了几个古老坊巷的大门。延寿坊就是其中之一,在坊中建起高达十几丈的彩楼,围观者如堵,许多狂热的信衆甚至烧手指供奉丶沿路悲哭嚎啕。
等等。
断指毁面,以奉佛祖。
断臂丶菜人肆丶剁骨刀。
狂吠的野狗丶沉默的孩童丶深不见底没有感情的双眼。
李猊突然按紧额角,手撑在檐廊的柱子上,闭眼呼吸急促。无数回忆碎片在面前滑过,却都拼不成完整画面,只有钻心蚀骨的痛苦。
“大人?”
韦练回头看见他的异状,面色突变。忽地想起什麽,她从怀中找了找,终于翻出一条残馀薄荷气息的手巾,还是他此前在平康坊那次强行塞给她的。韦练踮起脚把手巾按在他脸上,李猊缓缓擡起手接过,长呼出一口气。再挪开手时双眼清明,再看向她时,目光除了感激,还有些别的复杂神色。
“多谢。”他把手巾收进怀中。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轻响,李猊警惕擡头,先映入眼帘的是绣蟒纹的浅色袍服下摆,接着是熟悉的慵懒嗓音。
“唷,李大人,你也来了。”
织金香囊在宜王的腰间晃动,把薄荷叶的清凉驱散。李猊先把韦练拉到身後,才对宜王行礼,手却还因方才瞬间的回忆碎片冲击而微微颤抖。
“见过宜王殿下。”
“李大人来此处是为查案,我来此处是看我的舅父。不过也算有缘,毕竟本王现在是…”宜王意味深长地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对韦练眨眨眼睛。
“落在御史台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