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挺行的池叙,攒了这一肚子子的苦毒和埋怨,是趁着今天来跟我们算总账?”
听到父亲这样说话,池叙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绝望和无力感。
池叙忽然好想笑。
因为他忽然间意识到,原来生他养他的父母竟是真的一点都不懂他,也永远不可能懂他。
他活得好失败,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可以供他们随意编排的机器,仿佛拼凑出池叙这个人的并不是血肉,而是一串串密密麻麻意义不明的编程代码。
没人会试图想要去弄懂一台机器在想什麽,更没人会问机器愿不愿意。
程序是已经既定好的,而机器所要做的,就只是按照程序来运行就可以了。
如果机器不运行,那麽一定是机器的问题。
机器出问题怎麽办,要麽丢掉,要麽修理,总之……不会有人疯到觉得该坐下来听听机器的难过与苦衷。
机器不该有自己的思想,机器生来就是任人摆布的。
那些曾经说过池东淮倾尽一辈子心血只为培养出一个对他唯命是从的电子奴才的人,池叙曾觉得自己经厌恨他们,但事到如今……池叙好像忽然想明白了。
有什麽好厌恨的呢,他们只是比他先一步看清了事情的本质罢了。
是他池叙後知後觉,被所谓的什麽骗小孩的扯淡父子情蒙蔽了双眼。
池东淮问他还有什麽不满的。
这问题太有意思。
池叙究竟还有什麽不满,这取决于池东淮有多少时间和耐心去听。
如果他愿意,那池叙或许会在他面前说个三天三夜不停下。
池叙会告诉他从五岁那年被逼着学小提琴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把四根琴弦揪断套自己脖子上给自己勒死。
会告诉他这辈子他池叙做得最後悔的决定就是硕士毕业之後放弃了在华尔街的工作回国来入职海辛。
会告诉他裴思沁与他儿子之间不会有任何的可能,更没有转圜的馀地,如果他们仍旧执意把他和裴思沁撮合到一起,那麽池叙转身就去结扎,或者跳江。
还会告诉他,自己从来喜欢的就是霍知云现在的女朋友,他做梦都他妈想跟霍知云抢女人。
可他却又不会真的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什麽狗屁道德伦理礼义廉耻,单纯是因为他被霍知云睡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接受一个被男人睡过的男人。
桩桩件件,该要从何说起呢?
眼下这两位的心脏又能支撑到哪一条呢?
“说啊,怎麽又不说话了?”池东淮皱皱眉,对于池叙的缄默,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刚才不是还意见很大很能耐麽?说话!”
像是已经认准了池叙也就只是刚才逞那一时的英雄,真让他说出什麽或是做出什麽,他池叙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勇气。
这样软绵绵的性子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纸老虎罢了。
但是池东淮想错了。
就见池叙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轻轻推了下眼镜,而後擡眼看了看夏覃芳,又看了看池东淮。
“您要非得在我妈生日这天扫兴的话那好,我陪您,”池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目光暗沉得像是一潭漾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而後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他在海辛的ID工卡来。
“首先第一件事,池董,”池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知道您一向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想必早就看出来海辛不该是我这种凡夫俗子待得下去的地方。”
“既然您不开口,那我就替您说。”
俯下身去,将磁卡拍在池东淮的案桌上的一瞬间,池叙的嘴角终于释怀地向上扬了一下。
“这副总当得没意思,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