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抱着孩子去,我真的会吗?不会的。我怕我的孩子看到我哭她会害怕。把孩子交给他们,我舍得吗?我舍不得!我怎麽会把我的孩子交到他们手里呢?我的孩子会受到多少惊吓?我不会那样做的。我抱着孩子去找他们?我的孩子多麽无辜呢?我已经很弱小很悲催了,我还能让我更加弱小的孩子去承受那些无助和绝望吗?我不会那样做,我不会的。我跟他们讨公道?我讨的来吗?
我来到《喵一生》门口,遇到了韩楚。韩楚也是因为资历低,先我一年被发配到《喵一生》的。她比我幸运,她在编辑部。
我说:“韩楚,我要去局里,我接受不了把我弄到实践部。”
韩楚说:“你就这样直接去吗?你不跟社长说说吗?”
我说:“我不想找他了。我就没有想到过他。又不是人家发配的我。跟人家又没有关系。”
韩楚说:“你有情绪我能理解。我一开始也是不能接受。我还去找黄社长呢!我说,‘您凭什麽把我发配走?’你去找黄社长了吗?”
我说:“他都要把我发配了,我还去找他干嘛?找他有什麽用?”
韩楚说:“你不去找他就等于默许啊。”
我说:“走就走呗。反正是早晚的事。与其在《小坛》耗那麽一年两年,还不如早点走。早死早托生。”
韩楚说:“你还是先给这儿的社长说一下吧。反正我觉得哈,你还是先跟他说一下。他如果实在不行,你再去局里。”
我说:“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跟他说什麽。”
韩楚说:“你真地就这样直接去吗?你的饭碗还想要吗?你还要不要工作了?”
我说:“韩楚,这跟人家《喵一生》的社长也没有关系。”
韩楚说:“我觉得你还是跟杜社长说说。他就在大群里,他的电话我也有。你可以给他发信息。”
我说:“那我想想吧,谢谢你,韩楚,谢谢你给我温暖。”
韩楚说:“没事,都一样的。我刚被《小坛》调走的时候,我也不适应。大省,你放宽心态,就是被调动了,我们也不比谁差。只是我们没有资历,他们不把我们弄走,动谁?”
我说:“那当然。可是,让我到实践部喂猫,我怕我干不了。”
她说:“那你再跟社长说说吧。”
我说:“好的。”
第二天,我去了杜社长办公室,杜社长擡头看到了我,他客气地让我坐下。
他说:“宋编辑,你的事,我本来想跟你说一下的。後来忙起来忘记了。是这样的,现在《喵一生》编辑部满员了,你就去实践部吧。”
我说:“杜社长,我在《小坛》做了十年的编辑,擅长的是鉴赏语言文字,现在突然让我去实践部养猫,我怕我很难适应。”
他说:“宋编辑,我们实践部也很重要的。实践部的同志要养猫,研究猫,给编辑部的同志提供素材和数据,功德无量啊!实践部养猫养地好不好,直接影响到了编辑部的编辑们的理论根据和水平的发挥。你说,实践部重要不重要?”
我说:“杜社长。我是个书呆子,我以前在编辑部干的就是闷头审稿丶校稿的事情。现在突然让我改行去养猫。我怕我没那个耐心,也没经验,我孩子还小,我産後本来精神压力就大。我怕我养不好,对那些猫不利。”
杜社长说:“那你就更应该去实践部养猫了,磨磨性子。你家小孩还小,你正好去养养猫,积累喂养经验啊。我帮你考虑好了,刚出生的一两岁的小奶猫,太娇嫩,你确实也没有经验。五六岁的比较成熟的猫呢,要送去编辑部做研究的,对喂养熟练程度要求比较高,你没经验,也不适合。你就喂中间段落的四岁的小猫吧。”
我说:“杜社长,养猫那些知识,我都没有经过系统地学习和培训,我实在没有经验。”
杜社长说:“泡在里面,慢慢学。养猫也不容易的。每个成长期都要跟宠物爱好者交流经验。”
我说:“杜社长,我就是个跟文化打交道的人,不喜欢抛头露面,就想踏踏实实地研究学问。”
杜社长说:“你这样不行的,要被淘汰的。要学会变通,要跟上时代发展。”
我说:“杜社长,我在《小坛》这些年,业绩也不差。经常还会被领导表扬。我被发配不是因为我业绩不好,是我资历太浅,我不是垃圾。”
杜社长说:“宋编辑。我没说你不行。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很能吃苦。听说你还是研究生呢。”
我说:“我的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我喜欢唐诗宋词。你给我一个词牌名我可以填词的。”
杜社长说:“你喜欢唐诗宋词啊,那太好了。我们社里正想搞个对联特色文化呢。回头市里还要来检查的呢。你可以加入我们啊。”说着,他站起身,翻着书架上的一堆书本材料。
“你看,你可以给我们编写材料,我正想编一本书呢。”他说。
我想,还是把我往歪门邪道上推,就是不让我去经营我的老本行。你不认可我的本质工作,只想让我去替你写文章出力,最後你来坐收渔翁之利。想得美!我才不感兴趣。我根本就不想讨好你。我干嘛每天费尽心力为你写书讨好你。再说了,我对这种,由一群根本就不懂文化的人,大张旗鼓地搞地,掺杂了太多猫腻和利益的,所谓的特色文化,也的确不感兴趣。
我说:“社长,我就是个书呆子。我就想踏踏实实地做学问。我不喜欢跟领导混在一起。”
杜社长说:“你要是非要去编辑部呢。《且戒》杂志社还有空缺,可是我听说,你前夫在《且戒》。”
我说:“杜社长。我跟我前夫离婚错不在我。他身体不行,我们没有夫妻生活。没有孩子。他也不珍惜我。我那时候傻,我还要跟他搞试管婴儿,哭着求着不跟他离婚呢。”
他说:“我以前就在《且戒》,这个人我了解。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吃过你们的喜酒呢。宋编辑,看来你是个很厚道的人。这样吧,我跟人事科郑嫦科长打电话,你去找她吧。”
我说:“谢谢杜社长。”
他说:“你要是愿意回来,我还是欢迎你的。”
我说:“谢谢你,杜社长。你真好!”我就起来飞一样赶紧去了人事科。
我在电梯口看了看,人事科在四楼。我就上了电梯。那天,我穿着一条两年前买的蓝色的肥肥大大的连衣裙。从胸部以下有一条松紧,把一条裙子分成两段。上部是裙子的前襟,下部是蓬大的裙摆。那裙子穿在身上,使人看起来肥肥壮壮。加之我本来就胖,更显得肚子大大的。
我知道这些缺点,可是我不想掩饰,不想改变。我没有心思去改变,也不想花钱去改变。也觉得我当时每况愈下的处境,不值得我去改变。说到底,还是我打心眼里觉得我这四十岁的庸俗铅粉的躯壳不值得改变。所以我找尽了理由不去改变。
我也不觉得我花钱去包装我自己又能给我带来什麽,我猜,除了让我的钱包变得更加干瘪,除了我应该给我的孩子积攒的那点奶粉钱变得更少以外,它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那麽,我又为什麽去改变呢。
何况,我自己也是真的不在乎我的形象了,搞好形象是因为有在乎的人,我谁都不在乎了。
我还在乎谁呢,我那麽在乎又有什麽用呢。
我上了电梯就开始哭,我哭地两眼浮肿,两脸满是泪痕。二层到了,上来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他们衣着光鲜,面容靓丽。他们大概没见过我这样毫无脸面地哭着的中年妇女。他们友好地背过身儿去。我一方面为我这样的存在感到抱歉,另一方面,又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同情我的。至少,那个小女人会同情我的。至少,她也是个女人。她至少也知道一点点关于女人,尤其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苦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