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既然野猪不受保护了,那那些人怎麽不去抓呀?给它都抓起来,免得出来伤人。”
他说:“有人去抓的。野猪可没那麽好抓,我抓野兔子都不费劲。我把兔子跑地没地方跑,最後钻到野玫瑰刺丛里。野猪不好抓。太费劲。”
我说:“没吃过野猪肉,不知道野猪肉香吗?”
他说:“几十块钱一斤,想吃能买的到的。你去靠近林子的人家,很多人家都有。东山也有,人家夜跑的时候,经常看见野猪。野猪身上全是瘦肉。跟猪身上的‘梅条’一样,紫色的。人家都要买跑山猪,就是因为它天天跑,身上全是瘦肉。”
我说:“那麽大一头野猪,你会收拾吗?”
他说:“会收拾。它撞在我车头上,还没死透呢,我就喊人来,用绳子把它绑了带回家。”
说着,他笑了笑:“我也没喊交警,交给交警,交警就把它带走了。”
我笑着说:“是啊,交警带走怎麽办。还不是把它给吃了。”
他说:“我也不是白吃,我的车子都撞坏了,修车花了几百块钱。但是,我把野猪拉回家,上千块钱,我还是赚一半。”
我说:“你拉回家卖吗?”
他说:“不卖。全部自己吃。”
我说:“也是的,人这一辈子能吃几回野猪肉。你们家人口多吗?”
“不多。就我跟我妈我爸三口人。”
“你还没结婚啊?”
“还没有。”
“那你多大了?”
“三十四。”
“那你还年轻的。我都四十了。头发都白了。”
“我是因为我爸爸。我家以前条件好的。我爸爸做生意。後来,我爸爸病倒了,欠了很多钱,我家就全靠我了。我一开始做生意,赚了一笔钱,後来因为疫情,一下子亏了四十万。”
“啊?怎麽亏了那麽多?”
“都是工程款。他们欠着,不还。我去上门儿要钱,还得花钱请客送礼,又得上万。你是知道的。给他们喝的酒还得是好酒,差的他们还看不上。”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给他们送过礼。所以我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我被以前的领导调走,又被现在的领导打压。反正就是各种看不上,各种践踏。”
他说:“你还是送点礼吧。否则你日子难过的。”
我说:“我就是不送。他们贪污受贿,天天欺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我还给他们送!我想想就恶心!反正我现在还活的下去。我又不像他们,想升官发财。我也没什麽後台。我也升不了官。人家那些有关系的,一毕业就当了中层领导了。”
他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们之间也送的。”
“啊?他们那些有关系的人之间也送的?”我说,“我哪里知道这些。你虽然比我年轻,可是你比我成熟多了。”
“都是历练出来的。我当时欠了一屁股债,差点跳楼。我妈跟我说,她就我这一个儿子,我如果跳楼,她也跟着跳。後来,我又把生意做起来,把债还上,自己买了房和车。不过,现在生意不景气,我就出来跑跑。”
我说:“你还年轻,又是男的。不着急。我三十七八才结婚生孩子呢。婚姻也就那麽回事。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不是因为有孩子,早就跟我老公离婚了。孩子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管。守寡式婚姻,丧偶式育儿,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老公对我来说,反而是累赘。”
他说:“男人,在孩子方面还是要参与的,否则什麽叫夫妻恩爱呢。”
我说:“我们早就不知道什麽是夫妻恩爱了。一到家,一头扎进家务和孩子那里,什麽都顾不上了。我们这些七零後丶八零後的女人,本来就很传统,很务实。”
他说:“我现在倒是轻松的很,高兴了就往山上跑跑,还能抓回几只小鸟,让我妈红烧一下。”
我说:“你是不是经常打猎啊。你家在哪,靠近林子吗?”
“我家在清水台,靠近跑马山。我经常上山抓野兔子。”他说,“送完你这一单,我就收工了。路面越来越滑了。”
我说:“是的。这样的天开车,太不容易了。”正说着,他的车到了我家小区的北门。
他说:“这里可以开进去吗?”
我说:“我不经常走这里。应该可以的。”
他说:“车子开不进去了。”
我说:“怎麽回事儿?”
他说:“车牌号被挡住了。你等一下,我下去擦擦。”
我说:“好的。”他下去擦车牌号。擦完以後,他返回来,正要继续开车。
我说:“算了算了!我自己跑回去吧。就一段路了。下雪路滑,你也赶紧回去。”
他说:“那好吧。那要辛苦你自己跑了。”
我说:“不辛苦。都到家了。”
他说:“那好的。再见。”
我说:“再见。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在路上,边踏雪跑路,边在刚刚结束的行程上,给他加了一个鸡腿——五块钱。今天虽然是雪天。但是我真的遇到好心人了。
这以後,确切地说,是这以後的黑夜,我常常想起他。想起他的说话。他说话的语气里有端午没有的扑面而来的人味儿,有我在端午那里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的热乎气儿。他让我感受到他是一个有情绪丶有心思的人。他的说话,让我那颗被雪包裹着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温暖。想想他的说话,我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这以後,每逢我半夜里给蹬被子的孩子盖好被子,让她静静地在被窝里安睡,我自己才静静地躺下,想想我心里的那个人,想想他说话的语气,间隔着越来越久的时间,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温暖。这是端午从来都没有的。
我知道是我的心里堆积了太多的雪。我只能在与这样一个陌生人的相遇里,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想一想,在虚幻的想象中得到一点点的温和气儿,来安慰我布满冰雪的灵魂。只有这时,才能从我的嘴角里露出一丝属于午夜女人的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