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仔细看女尸怀里的东西,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大概是因为有母亲的保护,婴儿的肢体完整无缺。而且,在这位母亲狰狞恐怖的样子衬托之下,甚至会让心软的人怀疑,这孩子会不会还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车并没有因此停下,车里的河本优作从尸体旁边经过,想必也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他显然完全不在乎。
这对被大雪掩埋了一个冬天的无名母子,大概就此被遗忘了。
若是这群老百姓有心,可能会找个地方把母子俩埋了。至于他们是谁,他们怎麽死的,过上几天,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了。说实话,如果有人在乎这对母子,那麽一整个冬天,老百姓之间口口相传,早就知道是谁家的老婆孩子失踪了。既然现在没有人能识别出死者的身份,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了。
杜清河说得对,这个年月,很多人就算是凭空消失了,也没人在乎的。
郑在成还在盯着手里并不存在的肩章发呆,如果他没有在发呆,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也是会发呆的。
行驶了一段,又被堵住了。
这一次,是两辆骡车,头对头堵在了一起。两头骡子不听话,不论两边的车夫怎麽抽怎麽拉怎麽骂,骡子就犟在原地,把道路堵得死死的。
司机猛按喇叭,然而对于眼前的局面,两声喇叭毫无帮助,两头动物毫无反应,两位车夫毫无办法。
面前的僵局,更让河本优作感到不耐烦了,这一段并不算很远的路途,竟然如此磨磨蹭蹭。
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接着打开车门,下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却又十分迅速地走到两头骡子旁边,掏出手枪,枪毙了一头骡子。
另一头骡子受了惊吓,拉着骡车跑开了。而死掉的骡子,连带着骡车一起翻倒在雪地上。
于是,路就通了。
迎刃而解!
白胡子老瘸子河本优作,整个过程决绝迅速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转瞬之间已经坐回到了车里,开始擦拭手枪了。甚至让人有些恍惚,该不会,刚才其实是天上一个雷劈死了骡子?而车里的人根本全程都没有动过,只是这场天罚的旁观者而已?
坐回车里,河本收起他的二六式左轮手枪,看着眼前干净宽敞的道路,没想到局面竟然化解得如此完美,忍不住感叹了起来:“面白いね。”(真有趣呢。)
车子再次开动了起来。
车夫跪在死去的骡子旁边,没有一点声音,至于他究竟是在无声痛哭,还是欲哭无泪,车里的人并不清楚。也可能是在嚎啕大哭,车窗紧闭着,听不见。
车子经过骡子的尸体,司机看了看骡子的尸体丶车夫丶散落在雪地上的货物,对河本说道:“河本中佐,这老头,是给军营送货的。”
河本优作一身轻松,“看来他要更努力工作了。”
郑在成依旧在发呆,如果他没有在发呆,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也是会发呆的。
车子总算走了一段畅通的道路。
小镇的边缘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的尽头是一个关东军的关卡岗哨,这里是进出山里林场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监狱的唯一一条路。
汽车停在桥头岗前,哨兵靠近到车旁边,司机降下车窗,“这是河本优作中佐的车。满洲第六监狱,今天刚刚任命的,特别顾问。”
河本不说话,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司机,然後司机递给站岗的士兵。
士兵看完了证件,将证件交还给司机。然後很严肃地敬礼,高喊了一声“天皇陛下万岁”,目送着河本中佐离开。
在僞满洲国的军政各部门里,一旦有了“特别顾问”这个职位,那这位顾问就是实质上的最高长官。关东军几乎可以随便在东北的任何地方,安插这样一个特别顾问。不需要什麽程序,不需要什麽面试,甚至也可以没有什麽任命书委任状,当然也更不用证明什麽“忠诚度”,只需要关东军一个通知。
河本优作的车,就这麽随随便便地通过了桥头岗,开始向上爬。
郑在成向上爬了好多年了。千辛万苦,当牛做马,拼了命地爬,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这监狱的最顶上,摸到了典狱长办公室的门。
而此刻他坐在河本的车里,这段向上爬的路,竟然变得如此轻松而方便。
不太方便的是,这监狱的最顶上,突然不是最顶上了。
典狱长的位子上面,突然又多了个位子,而且那个位子,他永远也坐不上去。
终于,该去看看这个没人在乎的倒霉蛋武田二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