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因为燕州犹豫再三後还是问道:“康明旭没和你说吗?”
方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麽?”
“我的事。”燕州说完可能觉得表达得不够清晰,补充道:“我继父的事。”
方好忽然想起来,杨柳说看到他从宾馆附近的面馆出来,他还去给她送了早餐,根据时间推算,康明旭就是在燕州送早餐的时候与她遇见的。
所以她问:“你看到了?”
燕州点了点头,他看向方好,她在他眼里看到了雨天,潮湿阴郁,像是不会终结的雨季,他说:“我没想到你还会过来。”
他这句话让方好有些意外,方好觉得他最应当置身事外,可是听他的意思,似乎他与康明旭所想的是一样的,把错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但明明他也深受其害。
方好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康明旭确实跟我说过了,但是你和那件事没有关系,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或许都还没出生,我知道康明旭和他妈妈很可怜,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你就理应承受一切。”
她不想可怜燕州,不想给他诸如同情一类的感情,这像是施舍,她看到她每说出一句话,燕州擦拭头发的动作就会慢一点,到最後直接放弃,垂下手时毛巾险些掉在地上。
“你没有错,燕州。”方好这样告诉他,她想如果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就能早点劝他这件事与他无关,但现在燕州已经把债还清,她问:“都过去了,你为什麽不开心呢?”
这里隔音很不好,方好听到楼上有人在吵架。
燕州把毛巾放在一边,他轻声说:“没有不开心,这次回去我就自由了。”
他说的自由是指不再被本就不属于他的债务困住,不用再对谁有歉疚,可以飞出这座樊笼。
他自由了,方好为他感到高兴。
可他还是没有笑,方好觉得他所谓的开心是在说谎,然後她听到燕州试探地问:“他没有说其他的吗?”
康明旭的话题中心就是那件事,结论不过是说燕州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其馀的方好也没有给他机会说,但听燕州的话,康明旭应该还有没说完的话,或者隐瞒她的内容。方好问:“还有什麽?”
“没有了。”燕州很快回答,他说着别开眼看桌上的相框,擡起手揉了揉左耳的耳垂,颇有些窘迫地开口:“我在面馆兼职,没想到你会过来,也没准备什麽东西给你。”
方好笑说:“我来你家,应该是我给你准备,但是我出来得太急了,什麽都没带。”
楼上吵架的住户大概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开始摔东西,或许是为了渲染他们争吵时的紧张氛围,窗外开始刮风,吹动不大结实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并且凉风顺着窗棂钻进来,一时间让人打了个寒颤。
他们喊得很大声,方好就算再想保持应有的社交礼仪不去听,那些字眼也不断入耳。
“离婚”丶“孩子”丶“为了你们娘俩”丶“过不下去了”,这些话断断续续入耳的时候,方好忽然希望他们说的是燕州话。
“这里环境很不好。”燕州说着看了看窗外还没停的雨,“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方好听着物品落地的声音,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什麽砸破天花板,落到他们头上,这样的环境确实很压抑,是她今天碰巧遇到的场景,也是燕州的生活,只能和黑暗与孤独亲密。
这不是诺亚方舟,这样的方舟什麽也抵挡不了。
世界要以爱恨吞噬他们,窗外是风雨大作,头顶是谩骂不止,一切都很糟糕。这些令人烦扰的一切像是一场湿病,当凉风袭来,痛意猛然间从骨骼蔓延开来。
趁着天色昏黑,我们要不要逃跑。方好这样想,但她只是看着燕州低垂的眼眸,看起来像是要被这里淹没了,她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燕州,这个世界需要坏情绪,所以把坏情绪丢掉吧。”
燕州微微擡起眼,“需要拿什麽交换呢?”
他果然是对交换这件事很敏感,做兼职需要用劳动换取金钱,学习需要用时间换取技能,成功需要用坚持换取结果,也像是购物,有时候等价换取,有时要物超所值,总之,做一切事情都是都代价的,要交换的。
方好想了想温声说,“世界需要坏情绪,也需要笑容,所以拿坏情绪交换好心情吧。”
燕州在昏暗的环境中低低地笑出声:“你很会做生意。”
“那以後就跟着我,入股不亏,稳赚不赔。”方好见他这样,也就放松地笑了。
忽的,头顶的灯又亮了,对面那栋矮楼的灯也是晃一下,而後亮起来。
方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很凉,她稍微离他近一些,扬起下巴指了指对楼说:“免费的好意头,庆祝你自由。”
方好回头的时候发现燕州根本没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着她的发顶似乎在发呆。
她猛然擡手捂住了不许燕州继续看,突如其来的动作可能把他吓了一跳,方好的解释慢了半拍:“……本来以为今天不出门,就没洗头。”
紧接着,她又听到燕州的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