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大,这样掩饰过安静,就有理由不说话。重逢後的每次对话都是在试探较量,说几句话比应付甲方还累,生怕稍有不慎便掀起滔天巨浪。
把他送到楼下,燕州对她表示感谢又不忘嘱咐她开车小心,方好应下,他转身离开後方好接到了叶延的电话。
叶延一点儿不客气,“小方,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到江海,记得带上杨柳亲自来接我。”
方好单手握着方向盘,食指在方向盘上划拉,被他逗乐:“把航班时间发给我,我们一起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我要去吃最贵的大餐。”叶延指点江山,“小方同志听懂了吗?”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方好侧过头,有人在敲车窗,她降下车窗,看到了燕州的脸,他把手里的购物袋提起来,她便把手机移开一点。
燕州弯身把袋子递进来,说:“刚才去超市买东西,看到这个就想起你爱吃,还好你没走。”
方好接过来,购物袋有些重,她拎时燕州为她托着底部,她拿过来放到副驾,看到袋子里装着几盒黑莓,“谢谢,改天我请回来。”
她瞥了眼屏幕,通话时间还在累计,燕州直起身,把她的客套当真:“看你方便,我这三天都有时间。”
片刻的沉默,电话那头叶延终于忍不住,叫她:“方好,你在和谁说话?”
方好回神,而燕州後退两步,唇角轻扬牵出一个笑,对她摆了摆手,方好颔首算作回应,她回叶延时含糊其辞:“朋友。”
他对八卦的嗅觉和听觉都格外敏锐:“是燕州吧?”
馀光里他还站在那里没有动,方好莫名心虚,但还是回答:“嗯。”
方好开了扩音,把手机丢在中控台,驱车离开,燕州还是没有走。她忽然想起热恋期时煲电话粥,她在通电话时对燕州说想见他,他便到了自己家楼下,那时她已经睡着,燕州不忍心叫醒她,就在楼下等了一夜,她第二天起床赶忙下楼,他身上冷得不行,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送她的热腾腾的流沙包。
叶延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忘了当年他怎麽跟你说分手的了?”
“没忘,是我提的。”方好挽尊,不算强行,因为分手确实是由她明确提出来的,她向他解释:“吃顿饭而已。”
他阴阳怪气,“别等到半年後让我去喝你们的喜酒。”
方好闻言笑了,故意逗他:“你真想多了,半年够干什麽?起码得两年。”
叶延哼了声,“随便你们吧,你和令嘉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在国外晃荡一圈回来,心里还想着旧爱,情圣都甘拜下风。”
方好面不改色,“我当你在夸我。”
叶延到江海那天,他们聚餐时还不忘给远在国外的江令嘉打电话,聊起许多事,顺心的,不如意的,没头没尾地分享,笑着笑着就喝多了。
还好方好酒量好,叫了代驾把他们送回家,她没力气去他们家里分别照顾,就把两个醉鬼带回了自己家,到楼下时就给孟七夕打了电话让她来接杨柳,她们两个走在前面,方好扶着叶延,被他压得晃晃悠悠。
电梯终于到了,叶延喊着再来一杯,方好在按密码没管他,谁知道他把走在前面的人吓了一跳,被牵着的狗也叫了一声,那人扭头看过来,方好想跟他道歉,却发现那人有几分眼熟。
她还迟疑着没确认,那人已经开口,一只手牵着狗绳,另只手晃了晃,看着她说:“方小姐。”
“齐文?”方好看他,“好巧,你也住这儿吗?”
怪不得上次在机场见他觉得眼熟,不像是隔着灯光与人群见过的人。
“半年前搬过来的,因为工作都没怎麽回来住。”齐文看着靠在她肩头的叶延,笑了笑,“你男朋友好像更帅了。”
方好觉得他审美确实是有点问题,这会儿叶延喝得脸上顶着两坨高原红,头发乱蓬蓬,醉眼迷离,嘴边含糊地不知道在哼什麽歌,左手六右手七地在自嗨。
但重点不是这个,方好解释道:“这是我师哥,上次没来得及介绍。”
齐文绅士地颔首:“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方好说没关系,跟他简单说了两句,叶延闹腾得不得了,她先提出回家。进门,她把叶延拖进了一楼的客房,去厨房冲了两杯蜂蜜水,又准备了解酒药给他们吃了,自己喝了药,却睡不着。
第二天他们没去公司,去了由方好主理的画廊。画廊是父亲方子谦留给她的,她回国後开始经营,现在签约的艺术家不少,过几天有个画家的个人展要办。
方好带着叶延参观,展出的艺术品很多,各种色调风格都有。最後停在一幅画前,那幅画很简单,没有复杂的图案,由大面积不规则的银色铺开,像是胡乱涂的,但构图却格外和谐,落笔处与起笔处之间揉了浅淡的其他颜色,并不规则。
这幅画像是一面破碎後粘起来的镜子,照着来往的每个人,折射出他们所喜爱的色彩,又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世间万千颜色,或许也有人会将这幅画理解为雨後初晴的天,灰白的天幕上彩虹的色彩模糊又难以忽视。
叶延指着那幅画,问她:“你画的吧?”
“从港城回来的时候画的。”方好说,“去港城那几天都在下雨,就来了灵感。”
叶延道:“你办个人展的时候我给你策展。”
方好欣然应下,带他去楼上喝咖啡,看签约艺术家的合同。叶延签好合同後把目光锁定在画廊的名字上,进门时门口挂的牌匾太有艺术风格,他只顾着欣赏和夸赞她的艺术审美。现在白纸黑字落在桌面上,那两个字如同从浩瀚书海中飞跃而出,在他眼前张牙舞爪。
方舟。
他用手指着两个字,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地念:“方舟画廊,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