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修车铺的琐事,抱怨师傅,吐槽难搞的客户,讲工友的糗事。
那些充满油烟味丶汗味和金属碰撞声的生活碎片,带着一种粗粝的丶蓬勃的生命力,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宁蓁的耳中。
宁蓁静静地听着。窗外的灰暗街道,柜台冰凉的触感,身体里持续不断的钝痛和恶心,都还在。
但此刻,于铭那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短暂地穿透了她周围冰冷的绝望之墙。
她仿佛能闻到机油的味道,听到扳手敲击的叮当声,看到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服,脸上带着汗水和可能还有一点淤青,在阳光下咧着嘴笑的样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丶汹涌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
咸涩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在她撑在柜台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用力到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发紧发疼。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和颤抖。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轻松的笑意,尽管嘴唇已经被咬得生疼。
“有意思个屁!累成狗!”于铭在那边嗤笑一声,随即又问道:“你呢?大学里课多不多?是不是特忙?我看你……一直没动静。”
这句随口的问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宁蓁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她握着听筒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
忙?她确实“忙”,忙着和身体里那只恶毒的“蜘蛛”搏斗,忙着在每一次呕吐和剧痛後僞装自己还“好”。
“嗯…是挺忙的。”她飞快地接话,声音里刻意加进一丝疲惫,“刚开学嘛,课排得满,还要适应新环境……天天泡图书馆,觉都不够睡。”她顿了顿,努力让语气更自然一点,“所以……没什麽时间联系。”
“行吧,大忙人!”于铭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失落?但很快又被他惯常的调子掩盖过去,“那你忙着吧,注意身体,别真学成书呆子了!挂了!”
“嗯,好。”宁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道,声音绷得紧紧的。
“嘟…嘟…嘟…”
宁蓁还保持着握着听筒的姿势,僵在那里。
脸上那点强装的轻松和笑意瞬间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惨白和泪痕。
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一丝殷红。心脏还在狂跳,却带着一种被掏空般的剧痛和窒息感。
“蓁蓁?”母亲从里屋出来,看到她僵硬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担忧地唤了一声。
宁蓁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放下听筒。
她用手背用力抹掉脸上的泪,转过身,对着母亲努力想挤出一点笑,但嘴角刚扯动一下,一阵剧烈的恶心猛地冲上喉咙。
“呕——!”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冲向後面的卫生间。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紧接着,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和压抑不住的丶破碎的呜咽。
母亲站在原地,看着那紧闭的卫生间门,听着里面女儿痛苦的声音,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擡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柜台上的电话听筒,还歪在一边,垂落的电话线,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