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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第1页）

梦境

五年，像修车铺门前那条被车轮反复碾轧的土路，坑坑洼洼，落满灰尘，就这麽沉默地延伸过去了。

“铭车行”的招牌挂在铺子门口，红底白字，油漆有些剥落，但还算醒目。

铺子不大，里面塞满了各种工具丶零件和几辆待修的摩托车丶自行车，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机油丶汽油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味道。

于铭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那些冰冷的钢铁骨架里，扳手丶螺丝刀在他手里灵活地转动，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他话更少了。

跟来修车的人，只谈车，谈毛病，谈价钱。递烟，他摆摆手。

闲聊，他嗯嗯啊啊应付过去，眼神很少离开手里的活儿。

镇上的人都知道于老板手艺好，人也实在，就是性子闷，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没人再提宁蓁的名字，仿佛那是个早就被风吹散的旧梦。

每年清明和宁蓁的忌日，于铭的铺子会早早关门。

他换上一身洗得发白丶但还算干净的旧衣服，骑上他那辆突突响的旧摩托，去镇外山坡上的墓地。

墓很简单，一块青灰色的石碑，上面嵌着一张宁蓁高中时扎着马尾丶笑容有些拘谨的黑白照片。

于铭蹲在墓前，也不说话，只是用粗糙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掉碑上的浮尘和落叶。

擦干净了，他就那麽静静地蹲着，或者盘腿坐下，看着照片上的人，眼神空茫茫的，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带点东西。

不是香烛纸钱，而是一支草莓味的甜筒。拆开包装，放在墓碑前的水泥台上。

看着那粉红色的奶油在阳光下一点点塌陷丶融化，变成一滩粘稠的丶甜腻的液体，最後被尘土覆盖。

他就那麽看着，直到太阳西沉，才拍拍裤子上的土，发动摩托，突突地消失在暮色里。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卡顿着，重复着向前滚动。

那天下午，强子来了。

强子是于铭高中时一起翻墙逃课打游戏的哥们儿，现在在镇上的小工厂当小组长。

他今天不是来修车的，是带着他新谈的女朋友，一个扎着高马尾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来镇上玩，顺路看看于铭。

“铭子！看我这车，後刹有点软，给瞅瞅呗？”强子把摩托车支在铺子门口，嗓门洪亮。他女朋友小玲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堆满零件丶弥漫机油味的铺子，又看看蹲在一辆摩托车旁丶满手油污丶头也不擡的于铭。

于铭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拿起工具走过来。

他检查後刹，动作利落。小玲站在强子旁边，小声问着什麽，强子就笑着解释，时不时凑到她耳边说句什麽，逗得小玲咯咯直笑，伸手捶他肩膀。

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笑声清脆，带着一种刺眼的丶鲜活的甜蜜。

于铭拧紧最後一颗螺丝，直起身，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好了。”他声音没什麽起伏。

“谢了啊铭子！”强子拍拍他肩膀，递过去一支烟。于铭摇摇头。

“真不抽啦？戒了？”强子自己点上，吐了个烟圈，看着于铭，“你这铺子收拾得还行，就是人太闷了。看看兄弟我，”他搂过小玲，一脸得意，“啥时候你也找个伴儿？一个人守着这铁疙瘩有啥意思？”

小玲也笑着看向于铭，眼神带着点善意的探询。

于铭没接话。

他目光扫过强子搂在小玲肩头的手，扫过小玲脸上灿烂的笑容，最後落回自己沾满黑色油泥的手指甲缝里。

铺子里浓重的机油味，突然变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他喉咙动了动，只含糊地说了句：“没事。挺好。”

强子和小玲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骑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