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吹得他单薄的夹克紧贴在身上,也吹乱了他那层总也长不长的青黑色发茬。
他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咯吱”声。
心口的位置,相框冰冷的棱角随着步伐一下下硌着他,像无声的催促。
远处,传来了低沉的丶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
呜——!一声悠长而凄厉的汽笛声,撕裂了清晨冰冷的寂静,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丶毁灭性的压迫感。
来了。
于铭的脚步停在了铁轨中央。碎石硌着鞋底。他微微侧过身,面朝着汽笛声传来的方向。
阴沉的天空下,已经能看到远方地平线上,一个黑色的小点拖着长长的白色烟柱,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大地在颤抖。
狂风裹挟着煤烟和冰冷的水汽,猛烈地扑打在他脸上,几乎要将他掀翻。
死亡的腥气扑面而来。
于铭的心跳,在巨大的轰鸣和震动中,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像一片沉入深海的叶子。
他最後看了一眼铅灰色的丶压抑的天空,然後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那最後的丶彻底的丶粉身碎骨的解脱。相框冰冷的棱角,死死抵着他的心口。
就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要将他吞噬,钢铁的巨兽挟带着毁灭的风压近在咫尺的瞬间——
一股奇异的丶温软的触感,猛地包裹了他那只垂在身侧丶冰冷僵硬的手。
不是风。不是幻觉。是真切切的丶带着温度的丶柔软的覆盖。
于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睁开眼。
宁蓁。
她就站在他身边,铁轨的碎石之上。
依旧是那身蓝白条纹校服,乌黑的马尾被狂风吹得向後扬起,发梢拂过他的手臂,带来细微的痒。
她的脸颊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透明,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辰,清晰地映着他惊骇绝望的脸庞。
没有责备,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的右手,紧紧地丶稳稳地握住了他冰冷僵硬丶沾着油污和尘土的左手。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一种鲜活生命的丶不可思议的暖意。
狂风呼啸,火车的汽笛如同死神的咆哮,近在耳畔。
钢铁巨兽庞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煤烟味瞬间将他淹没。
死亡的冰冷触须已经缠绕上他的脚踝。
“跟我走。”她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幻觉中那轻柔的叹息,而是清晰的丶带着一种穿透灵魂力量的命令。
那声音,那眼神,那掌心滚烫的丶真实的触感。
一股巨大的丶无法抗拒的力量,不是来自那只握着他的手,而是来自他濒死心脏深处被这力量点燃的最後一丝本能。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路基碎石上,尖锐的石子深深硌进皮肉。
与此同时,那钢铁的洪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滚烫的气浪和令人窒息的煤烟,紧贴着他的後背,轰然碾过。
巨大的气流卷起碎石和尘土,狠狠砸在他身上。
世界在轰鸣丶震动丶旋转。耳朵里只剩下火车远去後留下的丶尖锐的丶持续不断的嗡鸣。
尘土呛得他剧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後背被气浪刮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