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远门。
杜锡心里厌恶,眉间带出抑郁,在旁边坐下,他二人一人是一品,一人是从六品,但从这妇人对待二人的态度,心性便比郎官营里那帮官家子弟强太多。
杜锡心情好了些,既然此来只是为下棋,旁的事便无需想太多,“裴大人棋艺不低,夫人可莫要似先前承让了。”
宋怜便知这是搭上线了,一则路途遥远,跟着他二人回京,比单独上路强太多,二则回京路至少三两月,沿途她也容易打探消息。
恰好商队里一名姓齐的男子对她起了心思,欲行不轨,一名姓张的男子一路尾随,意图不明,她借此由头接近裴应物杜锡,也合情合理。
她不擅音律,也没有能拿出来给旁人欣赏的画,闺阁里便下了些功夫在棋艺和书法上。
刚成亲时,陆宴君子端方,她常借请教棋艺与他亲近相处,他是纤尘不染的真君子,她硬是同他下了整整五月的棋,遍研棋谱,他才肯亲近她。
他棋艺精湛,她虽是别有用心,却也受益良多。
杜锡看她落子锋锐,便是偶有看似简单的布局,也是绵里藏针,心神渐渐被提起。
从一开始不以为意,到惊叹惊服,再後来心竟然提到嗓子眼,生怕好友这一品大员,第一局便输给这女子。
如此颜面何在。
但果真输了,输了半子。
裴应物慢慢放下棋子,默然片刻,起身告辞。
杜锡跟在後头,急急道,“她落子几处尚可斟酌,也才半子而已,下一局说不定就赢了——”
他说着,自己停下了,哑然片刻,‘下一局’不正是她想要的麽,只要他们每日过去同她下棋,便无人敢动她。
无言片刻,又问,“明日还过去下棋麽?”
裴应物应了一声,那女子的目的并非寻求庇佑,这般心性头脑,一名色欲醺心的男子,很难拿她怎麽样。
但事实如何,对方有何图谋,他也并不关心。
裴应物手拢进袖袍里,“此山里有匪贼,大约三十馀人,你点一百兵,跟我一道上山。”
杜锡应声,却也知不过是杯水车薪,剿了一夥,等他们走了,又有新的生根发芽。
宋怜显露的容貌难免惹来些议论,那姓齐的男子却鼻青脸肿,拖着条腿远远趔开,不敢擡头看。
宋怜奇怪,借着要洗漱走到一处旷地,立在一棵柏树下,“出来。”
高邵综在乌矛山留下了赵方,以便她出行的时候有人保护她,赵方不允许她离开高平,她没争辩,答应待在山里,隔两日把留给高邵综的信交给赵方,让他送去北疆,便也将人支开了。
乌矛通人性,她与它说她要回京寻自己的亲人,不方便让它跟着,告诉它高邵综上了战场,它送她出了高平,低头碰碰她额头,展翅往北去了。
山石後闪身出来的男子名为张青,与赵方一样,身材矮小,样貌平凡普通。
男子做商户打扮,表情讪讪的,上前施了一礼,四下查探无人,才叩首行礼告罪,“属下张青,见过夫人。”
宋怜并不想高邵综浪费人力在她身上,温声道,“如今我随两位大人一道回京,当不会再有事,你回平寇山罢。”
张青呆愣片刻,旋即不敢相信似的霍然擡起了脸,大人此刻正在江夏,与平寇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夫人怎会让他回平寇山?
他原是军中斥候,十八岁时起便经营此道,最擅察言观色,忙压下脑袋不敢应答,他查了这几个月,十分知晓面前的女子非比寻常。
猜也不用猜,此时那棵松柏後,定然藏着武器,两日前她便把那姓齐的男子引到隐蔽的角落,已经把人药倒,後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那姓齐的男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在阎王殿走过一圈了。
宋怜观其神色,心跳骤快骤慢,屏息问,“你家主上怎麽样了,那儿可是下雪了?”
张青头埋得更低了些,“主上很好,只是挂心夫人,江淮天暖,还未有雪。”
不是高邵综,是陆宴。
竟是陆宴。
他在找她。
宋怜扶了扶树干,脑子里一时空白。
张青不敢擡头看,继续回禀道,“半年前主上便派斥候一路北上寻找夫人,只是属下等愚钝,未得夫人消息,云泉酒的消息流出,属下们赶来高平,云泉山已经事了,属下等再次失去夫人的消息。”
宋怜手扶着松柏树,只觉他声音忽远忽近,好半天耳侧的嗡鸣声才渐渐散去。
静站着,心里似有火烧火煎,足有一刻钟,直至地上的男子忍不住擡头看来,才冰冷地说,“这样说来,你更不应该守在这儿了,我已另嫁了他人,这次回京,就是回去请父亲商议婚仪的。”
张青脸色大变,宋怜折身离开回营地,脚步越走越快,进了自己的马车,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凉忽热的指尖渐渐恢复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处。
想起张青说的江淮二字,心脏又猛地跳动起来,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走至林里,张青已不见了。
她重新回了马车,心神慌乱。
江淮是叛军之地,他若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可若有图谋,九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里无论是官员,地势,百姓,他都熟悉之极。
但可能麽,她离开以後,他不是辞官,而是去造反,以暴力搏新的朝野,新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