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碧放下车帘,抿唇笑,“想来小郎君又将伞借给同窗了,亏得赶上铺子修缮屋顶,夫人来视看,否则小郎君不是要淋着雨归家了。”
这位萧小郎君清碧是熟悉的,是夫人的远亲,唤夫人一声姨母,寄住在云府,安顿下来後便被夫人送去孔府书院读书了。
既是晚辈,便没有什麽需要避讳的,老丁请示过,架车往前迎了迎,“小郎君快上来,仔细着凉了。”
萧琅疾步过来,接了老仆手里的伞,掸掉身上的雨珠,才上了马车,他见完礼,也不进去,撩起衣袍在老丁身旁坐下,知是要去城郊祭奠亡人,神色也黯然下来。
宋怜将叠好的元宝理齐,吩咐老丁,“先把萧郎君送回府里,再去城郊。”
萧琅擡手,接住马车檐角落下的雨滴,借着轰鸣的雷声,偏头轻轻说,“萧琅一起去罢,舅舅只当您是孀居不便,留我在府中帮衬门楣,并未怀疑您的身份。”
宋怜应了一声,昔年见过这位废太孙李珣,她心里便有念头一闪而过,只那时下定了决心去江淮,便只让来福盯着,暗中相帮这少年。
这次她回蓝田後,确定他有复起复仇之心,便道明了‘身份’。
三年前先帝废太子李济,另立二皇子李泽为太子,李济迁居楚王府圈禁,後头京城兵乱,废太子李济死在流匪刀下,李珣逃到蓝田,宋怜假借废太子李济外眷妾室云烟的身份,在新帝搜剿废太子遗孤时,数次救下他,加上有废太子留给她的亲笔书信和画做信物,她的身份便没什麽需要怀疑的。
冒充废太子妾室非但无利可图,还会惹来杀身之祸,旁人实也没有需要怀疑的必要。
宋怜选定了蜀中,变卖留在蓝田的资産田地,来了广汉定居,四个月过去,布庄米行的生意还不怎麽成样子,但用心经营,总有复起的一日。
她身为未亡人,在蜀中安府後,便在城郊买了山水地,为李济立下衣冠冢,今日是李济薨逝的忌日,自是需花时间前去吊唁。
雨势渐渐大了,清碧留在城里,宋怜让萧琅进来马车,接过他手里的课业翻看完,又问了些学舍里学子的情况。
听他答完,温声嘱咐,“现下京城忙乱,那位恐怕暂时没有时间精力花在你身上,你可不用太过藏拙,需得显露些才学,才好同人结交,我打听得军司马和兵马司值两家有龌龊,恰好两家都有公子在学院里读书,你看看哪一家适合结交。”
李珣应是,抿了抿唇,从蓝田到广汉,路上躲避追兵丶安家置业丶经营布庄粮店,结交权贵,云府在广汉站稳脚跟,拢共不过四个月……
擡头看那面纱之上雾山黛眉,不免问,“您当真是父—父亲的外室麽,您这样,倒好似大户人家当家主母……”
他在书院读的书,无论经史子集,还是杂学旁谈,拿来她跟前询问,但凡开了口,总比书院里的夫子还要精辟些,这样一个女子,怎会是外室。
宋怜莞尔笑,“你也知道徐侧妃的厉害,在子嗣没有安全诞下
之前,我岂敢入东宫,太子妃仙逝得早,我也不瞒阿琅,我是奔着太子妃位去的,岂料世事无常,夫君死在李泽手里……”
宋怜说着,放下了手里的文简,看向对面的少年,“你舅舅手底下的兵将你都见过麽?”
李珣正要答,外头传来急促追赶而来的马蹄声,过去几年他东躲西藏,对兵马的声音尤为敏感。
有时睡梦里还是追兵,不与李泽分出生死,不手握权柄,永生不得安宁,所以一切对复仇有利的事,他都会做。
他掀开车帘去看,是府里的管家,也掌管着云府暗地里所有的斥候,连蓑衣都没穿,快马奔来,神情急切。
来福见萧小郎君也在,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面上却没有丝毫停顿,急道,“廖将军来了,寻不见小郎君,正大发脾气呢,催人来寻,现下府里只有女眷,只得我来了。”
萧琅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僵,垂了垂纤长的眼睫,片刻後起身见礼,“舅舅想是有什麽急事,萧琅先回去了,祭礼的事只得劳烦姨母费心。”
宋怜取了马车里的蓑衣给他,几乎是那一人一骑刚消失在路尽头,来福立马哆哆嗦嗦道,“夫人……那两个人没死——”
天边划过闪电,宋怜怔忪,脸色霎时苍白,“谁?”
冬日的雨凉寒,天上乌云翻滚,来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他一直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控制不住牙齿咯咯打颤,“定北王,还有勇安侯,都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