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此人恃才傲物,辅佐追随的君主是中庸之才,相请的胜算恐怕还大些。
毕竟君主太强,又怎能物尽其才,力挽狂澜扶危定倾。
宋怜端起茶盏又放下,“你去宴请他便是,请不来,便多请几次,精诚所至。”
她只一句,便让周弋住了嘴,“此人若一直完不成赌约,投在田世延门下,蜀中想快刀乱麻更改旧制,他恐怕平白增添许多困难,虽未动刀兵,但世人心知肚明,你我与田家此番必争个高低,败的一方,恐怕连性命也难留,能争取段重明,对我们十分有利,你去试试罢。”
她娓娓道来,说的确实有道理,周弋被说服,心里已是认同,只是确实没什麽希望,只得道,“我尽力试试,若不成,你得另做打算,他要是给田世延出谋划策,又不知什麽时候才能改税制。”
宋怜温声道,“无妨,你去罢。”
周弋见她心有成算,登时松了口气,这便去了。
萧琅一直垂首立在一旁,这时才轻声道,“周大人的性子去宴请,再诚恳,恐怕也适得其反,徒惹段先生厌恶。”
君子重诺,尤其名士。
段鈎同友人茂庆为圣人一句‘粪土之墙不可圬’论辩,各选了一人,段鈎进了田府,选的人究竟是田世延田相,还是其子田同海不得而知。
只怕连田世延也以为说的是自己的儿子田同海。
宋怜温声道,“你和李旋尾随周弋後头,等周弋惹得段重明暴怒,周弋被驱赶出来,你们再设法同段重明偶遇,此人看似言行乖张,恐怕是极重品行的,倘若损毁了你们的财物,令你们受伤,必不会坐视不理。”
“若能得与其交好的机会,也不必着急和盘托出,只当寻常友人相处便是。”
“若是被看出破绽,立时将周弋针对田同海丶田家的布局悉数讲明,君子坦荡,以诚待之,来则来,不来……”
她略思量,另将福寿叫进来,沉吟吩咐,“你去一趟梧县,若是收到石棉事败的消息,立刻在梧县放出广汉郡守令周弋欲减免课税,却碍于祖先定下的宗族礼法,不可妄动,故而止步不前,无计可施。”
段重明好友茂庆选的是梧县太守张宁成。
段重明进了段府,劝段世延勿要铺张越制,也想方设法遏制田同海搜刮民脂民膏,能与其结交为好友,茂庆此人品性才干恐怕是不差的。
宋怜想了想,叮嘱福寿,“段重明来了蜀中,那茂庆必定会关心蜀中的消息,你只宣扬蜀中盘根错节,改税一事千难万难,世上无人能解周弋困局,他一旦开口询问,你便言语相激,两次过後,离开梧县,离开前留下你已回广汉的消息。”
广汉府斥候营的任务是千奇百怪的,福寿原先会奇怪纳闷,两年过去,每每只听吩咐做事,仔细把任务晚膳好便是。
萧琅一直听着,便在心里筹谋如何摆脱那间黑屋。
许是他在书院里待的时间越久,武官里学些武艺,舅舅徐安待他越痛恨,他常驻广汉府,舅舅买下的宅院里,专修了一间暗室。
巨石砌筑,四周密闭,只有一处通道,也许隔音,也许不隔音。
里面除了各样的马鞭,还新添了许多他见过,没见过的刑具,有剐有烧,燃成红的带着倒刺的铁鞭子挥在背上,只一鞭,现下背上都是炙痛,光是回想,里衣已被汗湿透。
棍,杖,钳,烙铲,尖刺,蒸烹,水窒,他後脑被抓缺了发的地方,遮掩着长,半月了才生出新发。
十二种刑,每月他要轮过一遍,他不敢出声,唯恐人知晓。
但厌恶那漆黑的暗室,厌恶黑暗里燃烧的火盆。
徐安必须死,他要徐安悄无声息的死了。
他可直接接手‘舅舅’的兵马,过往的秘密,也不会再有人知晓。
但要如何做,他身为外甥,又因为什麽样的原因,会杀了对自己爱护有加的舅舅呢。
近来她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人,几乎寸步不离,暗地里应当也还有人跟着,徐安将他带去密室,也不敢留他太久,也不敢用太多刑具,他轻松了许多。
是有一日她从青弘巷那季姓人家回来以後,借各种由头增添的,这些人表面上是留给他调遣的信兵,实则只负责看护他周全。
当是与‘舅舅’无关,她应当还不知道他的丑陋不堪。
萧琅还是擡头看了一眼,袖中的手指拢在一起,俊秀的面容温和有礼,“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您怎麽派这麽护卫给我,我用不上。”
自能在萧琅身上闻到药味以後,宋怜便借由事务繁忙,暂且停下了学医,医术也就停在粗略的进度上。
萧琅从不将伤处露在外人面前,取药隐蔽谨慎,也从未向她求助,便可知他是不愿她知晓的。
突然增加这麽多守卫,他必定要怀疑,实则是因为高邵综。
此人既来了广汉,不会看不出周弋的秉性,恐怕早已猜到她另有倚仗,为日後能坐实身份,每到忌日,城郊的衣冠冢她是必须祭拜的,掩藏不了行迹,高邵综往京城里一查,恐怕已经查出那具交给朝廷的尸体不是李珣。
恐怕他早已知道萧琅的身份。
不动萧琅,恐怕只因他高邵综,看不上李氏王朝,高邵综三字,至如今,也无需什麽身份了。
但事有万一,恐怕再有旁人知晓,李珣身边带些人是有必要的,宋怜看了看时辰滴漏,摆好棋盘,和他接着下上次留
下的残局,“季朝的武艺十分适合战场,我想请他入新军营,隐瞒不了太久,告知他真相,我虽知他的品性,但事有万一,你的安全重要,再多些人手,也是应当的。”
见少年人眼里些许紧绷戒备散去,宋怜落子,“今日出行,不方便带侍卫,你跟在李旋身旁,也莫要落单了。”
萧琅眉目俊秀,心思皆在棋盘上,棋艺一道上,他从未赢过她,哪怕她初初的几步,多温和无奇,等落下子,才问,“您连……季公子都不信麽?”
宋怜见他棋路稳当进步了许多,心里高兴,落子坎位,“有时候多疑多防反而不好,倒不是防季朝,只是醉酒说话的情况也是有的,他在武官任职,人多眼杂。”
外头有门房通禀,李掌事来了,说的是李旋,李旋和萧琅跟着她来了石棉,便不好做将军的身份。
她留了後手,并未把棋局下死,“段重明阅历颇丰,在他面前有关政务的事不要提及,这几日只陪他游山玩水,解解苦闷便是。”
她是要扮做颇有家财却又性子软善的孀居女子,衣着以素色为主,发髻简单,不必装饰便楚楚动人,无人会起防备心,萧琅不经问,“您没有见过段鈎,怎能断定他此时心中苦闷。”
宋怜将一枚兰香玉玦递给他佩戴好,自己取了幕离遮上,“田世延,田同海我们是见过的,父子两人一人故步自封,沾沾自傲,一人已摸透世事,二人皆难以再修剪,他要输了赌约,岂不苦闷。”
萧琅顿了顿,应是,哪怕田世延派了几名清客名士到田同海身边,也没能阻止田同海利用关卡之便,大肆敛财,现下石棉丶甘洛丶乐地三县富商,往田府送钱,巧立名目,花样繁多。
萧琅出去同李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