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人访两语定乾坤
也不知道自己是踏着多麽无奈的步子走出皇宫,回到旧屋的。白河越想越不甘,打自出生起,还没有遇到这麽烦人的事情。她向来想成的事都能做成,想起以前白水在身边总能帮自己想到解决办法,她也尝试思考如果是白水应该如何劝得住太子收回驱离妖鬼的想法,思来想去也没有什麽有说服力的理由。从提议让修士出手护城变成现在如何护住不肃清城里的修士,头一次经历主动变被动,白河一时间不适应,更加焦躁了,在屋内来回踱步。
夜半时分,白河烦得要死,愁得无法入睡,旧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敲门声。白河愣了一下,这麽晚还有人来找何李桢?记忆里何李桢接触的都是农民,基本也都是讨论农间作物,都是实地勘察,很少有人会寻到住处来。白河好奇地打开了门,门外正是白天在朝堂上提出让修士上前线的那个人。白河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那人立刻竖起食指立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他迅速闪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白河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好奇地跟着他,他又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关好,才转过身来,自顾自找了凳子坐下,笑着对白河说道:“我来的正是时候呀,深夜未息,小皇子也被烦心事恼得未能入睡呀。”
那人开口就中说了心事,白河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惆怅又涌上来,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正色道:“白天在朝堂上,我见衆人都不理睬你的提议,你也没有继续争辩。这麽晚来找我,有什麽事呢?”
那人平静地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末将袁野,在军中任职,人微言轻,朝堂上只有听的份,说再多都是徒劳,让小皇子见笑了。”
袁野的语气颇有无奈,白河感同身受,也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苦笑道:“是啊,人微言轻,一人之力,怎麽能抵过衆人的偏见呢?有的时候,真是说不得又做不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袁野看着白河,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丝鼓励:“小皇子呀!你是皇子,向来想做的事情都能做成了,建渠引山水灌溉农田;人妖共处,城内和谐,这些不是都做得挺好的?怎麽现在如此丧气呢?”
白河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掩饰眼中的迷茫:“你说的这些确实做得挺好。但也是奇怪,事有眼前利,就有人愿意做,不需要我太多操心。可眼下我想做的事有利有弊,利在後弊在前,却没人同意了。”
袁野饶有兴致地追问:“哦?是什麽事如此棘手,让小皇子也犯了难?”
白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人怕妖鬼,所以偏激躲避。在绿林国,妖鬼与人共处和谐,但仅仅是在绿林国才有这个待遇。我有意想要更多人如绿林国这样,改观对妖鬼的偏见,可老国主根本不愿意。”
白河这几句话引起了袁野的兴趣,袁野提高了语气,兴奋的说:“好啊,小皇子有大局观,改变世俗眼光,实属是有抱负的人。是哪里不对,不能继续下去?”
被斥责反驳了一天的白河,突然感受到赞同自己观点的人,有些惊奇,甚至觉得袁野态度有些诡异,就继续说道,“就是你白天在朝堂上提出的提议,让妖鬼修士去前线的事情。我今天退朝後,特意跟国主和太子商量了,可他们一口回绝不说,还说要肃清了城中的妖鬼,态度十分坚决,我一时间真是没了办法。”
袁野感受到了白河的不自在,收敛了几分兴奋,笑着说:“嗨呀,他们还是对下三道有偏见,你说了再多的话,他们都不会听进去的。”
白河看着袁野继续说:“确实是偏见,妖鬼修炼本源是世间灵气,什麽食人精魄炼化魂气,根本就是邪门左道,一竿子打死全部的妖鬼,根本毫无道理。”虽然袁野收敛了,可白河还是有些疑惑,说话间偷摸着使用修为神压去试探袁野,但袁野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没有任何异常。白河带着探究目光,又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麽一直帮着妖鬼说话?你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
然而,袁野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平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自若地说道:“城中的妖鬼从未伤害过我,甚至在暗中守护着绿林国的安宁。前线战事紧张,人皇都无暇顾及我们,反倒是这些妖鬼在默默付出。孰是孰非,绿林国的人爱恨分明,自然分得清楚。”
试探不出什麽,白河确定了眼前的袁野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放下了疑心。想起上次张清在绿林国杀妖後被百姓们嫌弃的情景,点了点头,语气无奈的说:“是了,就连普通百姓都看不惯上三道在绿林国随意除妖,这麽简单的道理,国主理不清,太子也说不通。”
袁野看白河情绪低落,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皇子,话说千遍,不如事做一件。你当初执意修建水利,又以身作则亲自下田耕作,一开始可是一帆风顺?”
白河快速的过了一遍何李桢的记忆,这两件事确实没那麽容易做成,一开始阻碍都很大。从根本上讲,绿林国是一帮乌合之衆,即便是何氏立国修法,也需要时间成型,那会儿国民风气也没有彻底脱离那股享受不劳而获的匪气。农耕修水利都是苦活,当年何李桢提出修水利时,国民大多懒散得很,不愿从事农耕这种辛苦耗时的劳作。何李桢游说许久,支持者寥寥无几。若不是太子和国主倾尽私库,重金悬赏,渡过了最艰难的前期,恐怕根本无法成事。直到後来水利通畅,粮食丰收,百姓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才纷纷认可了他的做法,国库紧张的局面也得以改善,而国主和太子却因此变得清贫。
现在比当初还要艰难,情况不一样了,国主和太子根本不可能再拿出那麽多钱来支持何李桢,何李桢自己更是穷得响叮当。再者,想要让妖鬼听从人的派遣,钱财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刚需,总不能许诺他们成神吧?这连人皇都做不到,何况是何氏。想到这里,白河的目光再次落在袁野身上,已经打消的怀疑,又冒了出来:“国主和太子根本不可能再支持这件事,你这麽问,是什麽意思?”
袁野却不慌不忙地说:“小皇子还是年纪小啊,做事不够果断。你想想,如果妖鬼去了前线,那前线的将士们不就暂时无事可做了吗?士兵们闲久了,用不着你说,自然会有大臣提出减少士兵的数量。退下来的士兵回到城里无事可做,你再去动员他们投身农耕,这不就解决了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吗?”
白河听得入了神,顺着袁野的思路追问:“可没有国主的应允,妖鬼怎麽敢去前线?而且,他们会愿意吗?”
袁野松了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开始了长篇大论:“不知道小皇子是否理解因果论事?人总是喜欢以结果来论定原因,只有看到了结果,他们才会愿意去理解原因。先说国主,他年事已高,做事难免畏畏缩缩,定然不会主动和妖鬼打交道。我们只要说服妖鬼们自发前往前线,暗中行事,他们又怎麽会知道呢?”
袁野顿了顿,看见白河听得仔细,继续说道:“至于怎麽说动妖鬼,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麽难。它们来到绿林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看透了修道界的残忍,想要躲避追杀。而人皇对绿林国向来是三不管,上三道也很少会来,只要我们许诺他们在绿林国能够平安无事,他们定然会愿意帮忙。到时候国泰民安,有了好的结果,自然就能说明原因。修士们大有作为,也就有了理据,国主自然会接受妖鬼,到时候怎麽做都不会亏待了它们,这件事也就成了。”
白河听着袁野的话,觉得事情似乎真的就这麽简单,可心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有一股想要反驳袁野的冲动,却说不清道不明。她皱着眉,疑惑地问:“这不是先斩後奏吗?真的就能这麽简单?”
袁野笑眯眯地说:“是啊,就这麽简单。小皇子放心,边防的战事,我比你熟悉,这件事怎麽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来帮你办妥。你就安心待在城里,好好想想到时候怎麽去劝说那些回城的士兵就好。”
白河被袁野说得有些恍惚,脑子里一直在搜寻他话中不合理的地方,可左思右想,却始终没能察觉哪里有问题。她又顺着袁野的话,开始琢磨起该如何劝说那些士兵,以至于连袁野什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