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只把剑尖往地上一点,稳住微晃的身形。玄芷音咬了咬唇,正要起身,忽听身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两个小家夥,再这麽硬撑,可就要把命搭进去了。”
清风拂面,慕容清远自虚空一步踏出,灰袍猎猎,白发在残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他擡手,一道柔和的灵力笼住玄芷音与凤寒玦,像一场迟来的春雨,瞬间熄灭了二人经脉里肆虐的灼痛。
玄芷音怔住:“前辈?”
慕容清远垂眸看她,眼底映出少女苍白却倔强的脸,轻叹:“神器的力量,本不该如此暴戾。它被人……不,被某种东西,污染了。”
凤寒玦终于转身,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锋利。玄芷音注意到,他握剑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腕间那道旧伤又裂开了,血线顺着银白的护臂蜿蜒,刺得她心口一紧。
“前辈可知净化之法?”凤寒玦开口,嗓音低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慕容清远擡手,指向战场尽头那一轮将坠未坠的血色残阳:“落日之西,有座‘归墟遗境’,昔年神族最後的祭坛便沉眠于此。那里藏着净化神器的关键——也是你们二人血脉真正的起点。”
血脉二字,像一根极细的冰针,刺进玄芷音耳膜。她下意识攥紧衣袖,指尖触到腰间那枚黑色玉佩——魔尊亲赐,象征魔界少主身份的墨魇玉。此刻,它竟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归墟遗境……”她喃喃,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巨大的青铜门,缠绕着金红符纹的锁链,以及一道温柔却悲怆的女声——
——阿音,莫忘归途。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碎影压下,擡眸看向慕容清远:“前辈,您与我们同行?”
老人摇头,目光深远:“我只能送你们至遗境入口。里面的路,需你们自己走。”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柔软,“孩子,别怕。你们手中的神器,并非屠戮之刃,而是‘衡天钥’——锁链与钥匙,本就一体。”
玄芷音心口微震。她想起神器觉醒那日,自己几乎被暴戾的煞气吞没,是凤寒玦以血为引,才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那一刻,她第一次看清他眼底藏着的丶不肯说出口的温柔。
凤寒玦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何时啓程?”
“日落之前。”慕容清远擡手,一道灰光化作灵舟,悬停于焦土之上,“途中或有幻象,或有旧日因果,你们需谨记——信彼此,莫信眼。”
玄芷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惶然。她走到凤寒玦身侧,擡手,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那一瞬,她感觉到他指骨的温度——比想象中更冷,却在她触碰的刹那,微微收紧。
“喂,仙尊大人。”她弯起唇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这次可别再把我一个人丢下。”
凤寒玦垂眸看她,眼底映出少女被夕阳镀了金边的轮廓。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
灵舟破空而起,穿过血色残阳,像一尾银色的鱼,跃入暮色深处。玄芷音站在舟头,风扬起她乌黑的发,露出颈侧一道尚未愈合的剑痕——那是为救凤寒玦时,被沈姬兰偷袭所留。她擡手摸了摸,指尖沾了一点猩红,却不再觉得疼。
“玄芷音。”身後传来凤寒玦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像夜色里的一簇火,“若遗境中有危险……”
“停。”她回头,打断他未出口的叮嘱,眼尾挑着熟悉的狡黠,“仙尊大人,别总把我想成需要保护的瓷娃娃。我好歹,也是魔界少主。”
凤寒玦薄唇微抿,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她耳後。指尖擦过她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玄芷音听见自己心跳漏了半拍,慌忙别开脸,假装去看远处翻涌的云海。
灵舟穿过最後一缕暮色,前方,一座被岁月侵蚀的青铜巨门缓缓浮现。门上缠绕着金红交织的锁链,与玄芷音梦中一般无二。锁链上,古老的符纹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慕容清远负手立于舟尾,声音被风撕得破碎:“记住,归墟遗境内,时间与空间皆为虚妄。你们所见的每一道光影,都可能是真实的过去,也可能是未来的预兆。”
玄芷音握紧腰间玉佩,掌心渗出细汗。她侧头,看见凤寒玦的侧脸——冷白如瓷,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忽然偏头,与她对视,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玄芷音。”他唤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无论看见什麽,都别松手。”
她怔了怔,随即弯起眼睛,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好啊。那仙尊大人也要记得,欠我一条命,得还。”
灵舟穿过青铜巨门,一阵古老的吟唱自虚空响起,像千万年前的风,拂过耳畔。玄芷音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立于一片荒芜的旷野。天空是破碎的琉璃色,大地遍布裂痕,裂缝中流淌着金色的熔浆。远处,一座残破的神殿孤零零矗立,殿顶的神像只剩半边脸,却依旧慈悲垂眸。
“这里……”她喃喃,心脏莫名揪紧。
凤寒玦走到她身侧,掌心忽然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掌心有薄茧,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奇异地安抚了她胸腔里翻涌的不安。
“走吧。”他说,声音沉稳,像雪夜里一盏不灭的灯,“我带你回家。”
玄芷音眨了眨眼,把忽然涌上的酸涩压回去,扬起下巴,恢复一贯的张扬:“仙尊大人,说好了,这次可别再迷路。”
她率先迈步,踏过金色的熔浆裂缝。凤寒玦紧随其後,银白的袍角掠过焦黑的土地,像一道不肯熄灭的光。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无法斩断的线。
神殿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