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踢了踢脚,依旧没敢问他。
反正最後我们顺利奔驰回家。
戴着头盔,树枝像正面迎着风的女子飘扬的长发,高低不一的闪烁路灯像起伏的海,粼粼地发着光。我能清晰地看见晚风呼号过境的痕迹。
贴着魏楮堂,在那麽一段时间里,我能感觉到他的後胸腔的震动,以沈字开头的震动,但他结尾的话语却又被狂风胡乱吹散,只剩共振。
我仰头问他,“你说什麽——”
他缓了点速度,“我说,沈吟招——,睁开眼——”
我朝他喊道,“我没闭眼。”
魏楮堂的後背似是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夹带着微薄的笑意,他说,“这麽勇敢啊。”
我的外衣兜住了洒脱的风,拍打出响声,像夜的浪花,节奏分明。我光是凭空想象就能知道它怒张的模样,定是像一双雪白的翼,仿佛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挟着我们飞入云端。
怒斥的风死命呼号,不论季节的激素也呼号,把所有苦恼都呼号着抛到身後,就是那麽简单的飞驰的欢愉。
居然有一股尘埃落定的释然感。
我想,我才不是胆小鬼。
魏楮堂压不住的外衣短暂地飞扑到我的小腹,饱满鼓胀的,不免地又让人感慨,今天的风真的好大。
把周边的风景吹成模糊的背景,唯馀二人。
又不可自抑地想,要是魏楮堂要见我,那我一定会赶在冬季时赴约。
踏着风。
暮色已至。下车後,我把头盔递给他,没来由地,我问他,“哥,你平常飙车的时候都在想什麽?”
魏楮堂脱下头盔,凌乱的头发带着静电,他把发丝撩到後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像偷撷了一抹月光。
每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能一下子找到我,以一种放松的状态。他的眼睛很亮。
“我在想,今天的风比昨天更漂亮了。”
风又起了,带着夜色,一种奇怪的感觉霎时奔涌,比单薄的共情更为难能可贵。
“不过今天是为了赶时间,下次还是不带你了。”
我有点不解,扯住他的衣角追问道,“为什麽?”
魏楮堂放好头盔,顺手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这麽冷,鼻子都红了,把这麽漂亮的小孩冻坏了该怎麽办?”
“可我不冷。”
他无声地笑了,仰头望进不见底的夜,声音低沉,他说飙车,有时候不是单纯为了追求激情和快感,也有可能是让自己在脑袋发热的情况下,用极限逼迫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如果驾驭的过程不冷静专注……
“那就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赌注。”
我霎时默然。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高挂的灵魂像是一下子畏寒地钻进了肚子里,蜷缩成一团。我终于感受到一点点的冷了,一种属名为冬天的,理智的寒。
那你是因为什麽,才要保持的冷静呢。
是因为我吗?
像掷石子入水一样,我把问题咽下,没敢问出口。
楼梯挺长的,可能是飞驰完的我还没完全适应陆地,每走一步都仿佛踩着棉花,臆想着有一阵风穿过。我们走得慢了些许。
我问他,“哥,你刚才打电话,跟许琦素说了什麽?”
魏楮堂语气转而温和,含着薄薄的笑意,“我跟她说我英雄救美了。”
我斜睨着他,“然後?”
“素姐一开始没说话,然後她问我今天是不是扶八十岁的老奶奶过马路了。”
魏楮堂似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我说不是,我救的是她许家的人,还管她要酬金。”
楼梯口的灯格外地暗,一切都幻化为虚影,魏楮堂朝我弯下腰,说,“否则啊,她家的人就要归我了。”
我慌忙地眨了下眼,继而像往常一样擡手摸了摸他的脸,确认道,“皮挺厚,脸掉了层皮居然还没被冻住。”
他在我耳边短暂地笑了。
到了转角处,我顺道而上。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我意识到他没跟上来,便回头看他,他背对着那盏昏黄到不像话的楼梯灯,他神色沉静。不知是他掩住了光,还是他本就乘着光。
魏楮堂像是踌躇了一阵,开口问我,“招招,今天要是我没找到你,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许琦素?或者告诉我?”
我放下半擡的左脚,“我……”
我没想到魏楮堂还是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回答的问题。
告诉是一个很烦人的词,说多了招人烦恶,说少了自己又难平,中庸之道最是难走。
可我感觉自己多年深藏的屈怨终于要为一句告诉崩盘而出。
楼道窗外的夜压了天,扑了地。我还是忘不了好久好久的以前,阴暗的小巷,形如鬼魅的人影欺压上来,一身清醒却又可以借为理由的酒气,浑浊的,令人作呕的。他形容凶狠地扯着我的衣服,小巷打翻了好多东西,我拼死挣扎喊叫才引来了一条野犬的哀鸣。它奋力地拱过来,呲着一口森白的牙,帮我把人赶走,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