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躺着,手高举,接通了视频电话,懒懒地拉长了声音叫他,“哥——”
“怎麽了?”魏楮堂像是听出了我的疲惫。“你这声音……怎麽听起来这麽累?”
“哥。”我撑着床起来,望向镜头,语气笃定,“我现在能理解你了,打工人都不容易。”
魏楮堂的脸出现在屏幕,他的表情微妙,“哦?”
“我换了份工作,现在在一家画铺打工。”我说,“那老板姓季,一副文人的样子,却做着资本家的事。”
魏楮堂闻言笑了,“文人和资本家好像不太冲突吧。”
“……噢。”我抿了抿嘴,“那你有被人骂过是资本家吗?”
“有啊。”魏楮堂状似委屈,“几乎天天被人骂呢。”
不知出于什麽心态,我问:“你一般会被人骂什麽?”
“被人骂畜生。”
我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觉得新奇,进一步问:“然後呢?”
魏楮堂撑着下颔,又得意地笑了,语气戏谑,“然後啊,发工资前几天和发完工资後的那几天他们就不骂了。”
“……”我无言以对。
万恶的资本主义。
***
再後来,我差不多可以跟季老板闲聊上几句话。他偶尔也会叫我从储物房里搬来一条长桌,他会铺好纸墨作画,大多都是水墨画,有时候是临摹,有时候是原创。
他临摹的时候会特地备上放大镜,拿着几版印刷的模板一版一版地对照。因为印刷模板跟原画比总会有色差,所以他就挑着他看得最顺眼的那份来摹。
而我总会搁下手上的活儿,看着他作画。也怪我只是个外行,只能看个热闹,但左右我这个外行看着还挺像样的。
有次他心血来潮,叫住我,叫我用毛笔写几个字给他看,我不明白他想干嘛,推脱道:“我写得不好。”
“没事,你随便写两个就行,像你平常写字那样。”
他邀请得殷切,我犹豫了下,还是照做了,提笔试了下墨,写了个“仰之弥高”。
结果他扯着那张字,扶着老花镜一会儿看那副字,一会儿又斜着眼一个劲儿地瞅着我。
“你……”
他“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什麽东西来,最终什麽话也不说。
这老头性情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也没多在意。
隔了一段时间後,他又扯住我,叫我写几个字。我拗不过他,这次我写了个“骚情赋骨”。
他只看了两眼,便点头说,“嗯——,有进步。”
他突然挑着眉问我,“特意练的字?”
“嗯?”我有点不懂他的意思,表现出疑惑,“……我几乎每天都会练一两个字。”
季老板哦了一声,结果他背着手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练好写给我看的呢……”
我品味了一会儿他的话语,继而明白了这老头的小心思,了然地暗笑。
後来我就被特许在他作画的时候搬张椅子坐在一旁,他偶尔还会有闲情跟我扯几句运笔的方法丶构图丶色彩……我又以另一种方式偷师学了艺。
两个月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季老板给我结算了最後的薪水——季老板平日是住在店里的,但这两个月里我都没看见过他的家人,也没看见过他跟我和顾客以外的人进行交流。
走前的最後一天,我问他:“季老板,我要是走了,你会另招员工吗?”
季老板擡起头,扶了下眼镜,说:“可能会吧。”
“如果招得到的话。”
我知道他的腿脚也不适合干重活,“那你那些要定期护理的古玩呢?”
“放着呗,反正多放一会儿也没事。”
“……”
哦,原来那些东西也不是那麽娇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