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檀被那一挡之後,脸上就失去了表情,只是目送着老妇人的背影慢慢走远。
她一走,一些来看热闹的女官也忍不住了,纷纷离席而去。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朝云的影子,想来以她的性子,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不知那竹筒里是什麽汤药,刑官已经将人皮剥至脖子,居然还有三个罪人是活着的,只是嗓音已经喑哑,在台上发出野兽一样有气无力的呻吟。
刑官们向四周展示手中完整的丶血淋淋的人皮,其中一张人皮上有个胎记。阿蜜“啧”了一声,说:“今年的标准真的太松了,往年这种是选不上的。”
她旁边的女官附和道:“确实,往年必须是很好的皮子。但也没办法,今年要的皮子太多了。”
他悚然回头,看着天真烂漫的阿蜜,在和另一个女官若无其事地议论这些罪人究竟能出多少尺的“皮子”。
他吞了吞口水,问:“这些,皮子,要拿去做什麽?”
和阿蜜聊天的那名女官转过头来,很好心地给他解释:“要做鼓,祭祀用的法鼓。”
“……什麽?!”他几乎跳起来。自从来到这片大陆,他一直在时刻提醒自己这里的人遵从的是另一种习俗,不要再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们,但“剥皮做鼓”这个答案还是太超过了。
这声惊叫把她们吓了一跳,见他的大惊小怪已经引起了周围的注意,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摁住,几个女人把他围在中间训斥:“嚷什麽!这是迦檀大人的恩典!这些罪人是选才能选得上接受圣裁的!”
“恩典?!”他压低声音吼道。
“真是没有见识的蛮夷!”一名女官低声呵斥他,“成为法鼓,等于与迦檀大人的荣光同在,以前是要殉葬才能有这种殊荣的。”
另一个女官也很生气地补充道:“这些人犯的罪,要祸及妻儿的,接受圣裁可以免除家人的罪过。这是大恩典!”
她指了指台下木笼里一个抖如筛糠的男子:“那个人是钵河的督河官,贪污了修河堤的钱,导致去年钵河溃堤,洪灾淹死了很多人,附近的房舍农田全都冲毁,好几个郡县的人都被迫到外地乞食。如果没有接受圣裁,他的父母妻儿,都要被卖做奴隶!”
这时,人皮已经展示完毕,鬼面刑官们将已经死去的罪人丶还剩一口气的罪人抓住,一律扔进了台下的火堆。
女官们又生气起来,伸出春葱一样的手指戳他:“你看!这些罪人还能享受火葬!如果没有圣裁,他们就只能被土葬,灵魂和肉体一起被埋在土地里腐烂,无法被火焰净化,永世不得轮回!”
果然,如她们所言,被扔进火堆里的罪人,拼尽最後一丝力气高喊着“顶礼迦檀”和“神主垂怜”,围观的民衆也被这场面震撼,齐声高呼“顶礼迦檀!顶礼迦檀!”
皮肉与毛发的焦烂糊臭远远传来,火堆里添加了硫磺与油脂,火焰熊熊燃烧,罪人们渐渐没了声息。
高大健硕的男子,被一群娇小的女人团团围住,轮番训斥,阿蜜心软,出来给他解围:“好了好了,他是从蛮夷那边来的,姐姐们原谅他不懂事吧,吵到迦檀大人就不好了。”
女官们气哼哼地散开,不愿意搭理他了。
第二批罪人被拖上台,其中三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一名是那个贪污的督河官,这人最没有骨气,软绵绵地吓做一滩,几乎是被揪着头发拖到台上的,刀子一入体就开始杀猪一样惨叫。
他看向迦檀,却发现他平视前方,双眼茫然,手指甲在座位的扶手上无意识地叩叩敲击。
迦檀在出神。
烧灼人体的糊臭丶血肉模糊的恶臭远远传来,刑官们浑身浴血,如恶鬼一般剥着人皮,罪人惨叫哭号,而迦檀大人,他在这地狱一样的场景里,正在心不在焉地出神。
片刻,他嘴角突然上翘,好像想到了什麽特别有趣的事情,招招手,让人把他叫过去。
他顺从地走过去,迦檀看到他,整个人都快活起来,揪着他的衣领让他弯下腰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给你取好名字啦!从今天开始,你叫舍兰。”
舍兰,本意为“白色”,但在书面用语里,它意味着“空白丶虚无”。
他单膝跪下,按照连日来被教导的礼仪说:“感谢神主赐名。”
迦檀微笑起来,用手抚摸他的下巴,低声说:“今晚过来哦。”
背後,罪人们的哀嚎与围观者的欢呼合为一体,像巨大的海啸,吞没一切,仿佛手这世间唯一的声响。
“神主垂怜!神主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