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
登基大典定在正月十五,上元节的京城被红灯笼映得如白昼。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百姓,踮脚望着从东宫驶出的龙辇,辇上的赵衡穿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玄色的衣料上,日月星辰丶山龙华虫的刺绣在日光下流转着沉稳的光。
苏妄站在观礼台的角落,看着新帝一步步踏上太和殿的丹陛。他的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在丈量着从东宫到龙椅的距离——那是他用三年隐忍丶无数算计铺就的路,如今终于要走到终点。
“听说昨夜有玄教馀孽想混进京城,被东宫卫拦在永定门外了。”裴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今日换上了大理寺卿的绯色官袍,腰间的桃木刀被锦带束着,却依旧能感觉到刀身传来的微弱灵力,“秦峰说,为首的人戴着青铜鬼面,像是从断魂崖逃出来的。”
苏妄点头,指尖拈着张刚画好的“镇邪符”。符纸边缘还带着朱砂的温热,是她今早特意为大典画的:“阿依莎传来消息,黑风国的玄教残部也在异动,似乎在寻找‘万蛊谱’的下落。”她看向丹陛上的新帝,“陛下登基後,第一件事怕是就要处理这些馀孽。”
正说着,赞礼官的唱喏声穿透人群:“吉时到——”
赵衡转身面向百姓,双手举起传国玉玺。玉玺上的螭龙纹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那是先皇藏在龙榻暗格中的信物,与半朵梅花玉佩一同被找到时,玉佩的裂痕恰好与玉玺底座的凹槽相合,仿佛天生就该嵌在一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里,苏妄忽然注意到人群後排有个穿青衫的身影——是范先生。他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些,却站得笔直,望着丹陛上的新帝,浑浊的眼睛里竟泛起水光。
大典进行到一半时,李德全匆匆走到新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赵衡的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对赞礼官略一颔首,仪式便继续进行。
待典礼结束,新帝在御书房召见了苏妄和裴照。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烟香,赵衡摘下沉重的通天冠,揉了揉眉心:“永定门拦下的鬼面人招了,他们想在今日午时引爆藏在观礼台下的‘蚀骨蛊’,目标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妄身上,“是你。”
苏妄并不意外。玄教馀孽恨她毁了还魂花的计划,更怕她研究出解蛊的方子,除掉她,就等于断了大啓对抗蛊术的一条臂膀。
“他们还说,黑风国的玄教残部手里有半张‘万蛊谱’的拓本,藏在西域商队常用的‘驼铃’里。”赵衡从案上推过一张供词,“范先生认出这驼铃的样式,是二十年前先皇後资助西域商队时特制的,铃舌上刻着‘清玄’二字——与清玄观的观名一模一样。”
裴照的指尖在“清玄”二字上停住:“看来还魂花与万蛊谱,早就被先皇後联系在了一起。”他忽然擡头,“陛下,臣请命前往清玄观,一来协助苏姑娘研究解蛊方子,二来查找驼铃的下落。”
赵衡看向苏妄,眼底带着询问。
“清玄观的药田确实发现了异样。”苏妄接口道,“陈老郎中说,今年的还魂花根须上长了些奇怪的肉瘤,切开後里面有虫卵的痕迹,像是被某种蛊虫寄生过——或许与蚀骨蛊有关。”
“准奏。”赵衡从袖中取出那半朵梅花玉佩,这次没有递出去,只是放在案上,“这玉佩你们带着,清玄观的暗卫只认这个。”他忽然笑了,眉眼间的疲惫散去些,“说起来,朕还没正式认回妹妹呢。”
苏妄一怔。
“宗人府的户籍已经改了,”赵衡的声音温和下来,“你是先皇後的嫡女,封号‘□□’,只是不必入宗籍,依旧做你的苏妄。”他看向裴照,语气里带了点玩笑,“裴卿可得护好朕的妹妹,不然朕这个做哥哥的,可不依。”
裴照躬身领命,耳尖却悄悄泛红。
离开皇宫时,暮色已漫过宫墙。苏妄握着那半朵梅花玉佩,忽然觉得掌心发烫——玉佩的裂痕处,似乎有微光在流转,像极了玄珠合璧时的红光。
“先皇後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她轻声问。
裴照点头,握紧她的手:“她把所有希望都藏在了看似无关的事物里——还魂花丶万蛊谱丶清玄观,还有我们。”
马车驶离朱雀门时,苏妄回头望了一眼。太和殿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新帝的明黄色身影正站在角楼上,望着城外的方向。他肩上的重担,比龙袍的分量更沉,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下需要怎样的守护。
清玄观的钟声在山谷里回荡时,已是三日後的清晨。苏妄推开药田的木门,看见陈老郎中正蹲在还魂花田里,手里捧着株开花的植株,根须上的肉瘤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姑娘你看,”老郎中的声音带着惊惶,“这肉瘤里的虫卵,竟在模仿还魂花的药性,若是成熟了,恐怕会变成能解还魂花的‘反骨蛊’!”
苏妄的心沉了下去。玄教馀孽不仅想毁掉还魂花,还要用它来培育更毒的蛊虫,用心何其歹毒。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肉瘤,腰间的梅花玉佩忽然亮起红光,肉瘤瞬间干瘪下去,里面的虫卵化为一滩黑水。
“这玉佩……”陈老郎大惊失色。
“是先皇後的力量。”苏妄握紧玉佩,忽然明白先皇後为何要将玉佩与玉玺放在一起——这不仅是信物,更是能压制蛊虫的法器,“她早就知道玄教会用还魂花做文章,所以留下玉佩,就是为了今日。”
裴照从观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铜制的驼铃,铃舌上的“清玄”二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暗卫在观後的古井里找到的,铃身中空,里面藏着半张万蛊谱的拓本。”他将拓本展开,上面的字迹与先皇後医案上的笔迹如出一辙,“是先皇後亲手抄的。”
拓本上记载的,正是“反骨蛊”的破解之法,需用还魂花的花蜜混合纯阳血,制成“镇魂膏”。苏妄看着拓本末尾的小字——“馀半在黑风国圣女墓,待□□取之”,忽然笑了。
先皇後早就为她铺好了路。
远处的西域方向,阿依莎正站在玄教圣女墓前,手里拿着另一半万蛊谱的拓本。她看着拓本上“清玄”二字,眼角的朱砂痣在月光下闪着光,忽然对身後的随从道:“备马,去清玄观。”
而京城的御书房里,赵衡正对着两幅拓本的拼接图沉思。图上的“万蛊噬心阵”最终阵眼,标注的位置竟在皇宫的钦天监——那里藏着先皇时期的天文仪器,据说能汇聚星辰之力,与蛊术相呼应。
“李德全,”新帝的声音在暖阁里回荡,“传朕旨意,重修钦天监,由裴卿监工。”
银丝炭的火苗舔舐着炭盆,将新帝的影子投在墙上,颀长而坚定。永熙元年的上元节已过,但属于他们的守护,才刚刚开始。清玄观的还魂花在春风里抽新芽,黑风国的驼铃在商路上叮咚作响,皇宫的钦天监正迎来新的曙光,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玄教馀孽,终将在这三重守护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