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起码空了一半,连宠物猫狗都有一半要回家过年。走在路上时许思睿信誓旦旦地这么说。
祝婴宁发现他自放假以来就莫名显得焦虑。这种焦虑并不显化,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会露出端倪。
在她接打别人打来的电话时,他会状似不经意地从她身边路过,然后状似不经意地伸长耳朵试图偷听到电话里的内容。在她看到小区里的某个家庭一起散步并随口感叹了一句“团圆真好啊”以后,他也会神经质地反驳说:“我觉得团圆是中国人的陋习,像什么端午节团圆、中秋节团圆、春节团圆……哪来那么多团圆的节日?难道你不觉得很做作吗?”
她对他古怪的理论理解不能:“……不啊,我不觉得。”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被节日团圆的氛围激发出了对周天澜的思念,还特意赶他和周天晴一起去监狱里看望周天澜。可是看望完周天澜回来,许思睿还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她和吴波打电话,吴波在电话里说自己的新年愿望是可以攒够钱买票去看Bigbang的演唱会。
“他们的票贵吗?”
她刚问出这句话,许思睿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紧张地问:“什么票?什么贵?你要买票去哪?”
吴波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祝婴宁只好先说没什么,挂断电话以后才担忧地摸了摸许思睿的额头,还说自己知道一种柚子叶可以驱邪。
“你让我违背了自己的无神论。”她唉声叹气,似是颇为忧愁。
“?”
许思睿瞪了她一眼,坚称自己好得很,绝对没有被鬼上身。
“被鬼上身的人都说自己没有被鬼上身。”
“?”
他甩了她一个白眼就回房间了。
直到寒假第七天,祝婴宁才恍然明白过来许思睿到底在焦虑什么。
那天刘桂芳给她打来了电话。
第137章不速之客
接起自己阿妈的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那头问她今年买了哪一天的火车票回家过年时,祝婴宁才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逃避思考这个问题。
她刻意将回家这件事从脑海里清空,刻意拖着没去买票,刻意假装没有这件事需要考虑,直到刘桂芳打来这个电话,才不得不正视起被她遗忘的现实。
她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许思睿,本是为了逃避刘桂芳的问话所做出的下意识的动作,却发现许思睿看起来竟然比她还要紧张。回忆起他寒假以来的种种反常,她这才恍然大悟。
“怎么样?你买了哪一天的车票?说啊,我好叫你阿弟过去镇上接你。”刘桂芳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前段时间不还打电话跟你提到了村里修路的事吗,原本通往镇上的沙路通通换成了柏油路,以为没个两三年修不好呢,没想到年前就竣工了。这下咱来往镇上可比以前方便多了,我寻思咱也可以跟其他家一样,买辆自行车,以后一个人要去干什么也轻便。”
祝婴宁三心二意地听着,轻声附和:“嗯……是该买,我前段时间又往你卡里打了笔过年的钱,你记得去镇上的银行取,要是买自行车的钱不够,也可以跟我说。”
“够了,够了。”刘桂芳说,“这一年来我省了省,也省下了千百来块,买辆那什么……什么手的自行车也够了。”
祝吉祥的声音在旁边补充:“二手,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是记不住。”
“对对,二手。”刘桂芳笑呵呵地重复,说完意识到祝婴宁还是没告诉她哪天回家,于是又追问了一遍,“你哪天回来啊?”
“我……”她又看了许思睿一眼,收回视线,盯着座机缠绕起来的线圈,声音低低闷闷的,“我前段时间太忙了,忘了买票,现在已经买不到回去的火车票了。”
“什么?!”刘桂芳听着有些楞,“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火车票没了,那顺风车的票你还买得到不?那种小轿车、面包车……再不行也有摩托车载人回老家过年的,你多去打听打听,趁现在说不定还能买到。”
“顺风车现在这个时间段可能也比较难买了吧……”她撒谎撒得心虚,手指不由自主绕起了话筒的线圈,说话也变得越发支吾。
好在声音化为电流传播本就有些失真,刘桂芳没有听出她的心虚,只着急地数落她:“我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呢?过年回家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都能给忘了,你现在赶紧想想办法,再不行就让许思睿爸爸想办法帮你搞张票。”
刘桂芳对有钱人的想象还停留在只要被冠上“有钱”两个字,就能只手遮天,能撬动一切社会规则,而没有考虑到这个“有钱”究竟是指多少资产。祝婴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和她解释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太难,所以只说:“我去想想办法吧,过几天再联系你。”
“行,那你尽快想办法。”刘桂芳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其他事,小到家里的猪今年下了几只猪崽,大到村里又有谁谁谁脑溢血去世了,这才将电话挂断。
祝婴宁把话筒安回原位,一回头,就看到了身后许思睿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问她为什么要撒谎。
祝婴宁抠了抠身下的沙发套:“……我不太想回去。”
她担心回去以后又经历一次上回过年的事。她可以不辞劳苦地挣很多钱寄给家里,唯独害怕精神
上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她害怕再一次经历失望,害怕再一次清晰得知刘桂芳其实没有那么爱她。
当然,后面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只说:“我想留在这和你一起过年,可以吗?”
许思睿哼了哼,用手支着颊侧,说留在他家过年是要收住宿费的。
“你要多少钱?”她便也有模有样地问。
“钱不钱的另说吧,但是你得听我使唤。”他颐指气使道,“比如过几天和我一起去买年货,家里缺了很多吃的,也没有买对联。”
“哦……”她心里那点儿小小的阴翳慢慢消散,化成了袅袅的烟,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上牙,“好啊。”
**
几天后,在出门去买年货之前,祝婴宁又打了个电话给刘桂芳,告诉她自己想尽了办法,实在没能买到回家的车票。
刘桂芳自然是不高兴的,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说谁谁谁的儿女远在海南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她们家冷冷清清。祝婴宁听得不太好受,只能保证说等高考完一定回去。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刘桂芳,她挂断电话,心情也随着话筒扣入座机而沉了下去,直到许思睿过来掸了掸她的额头,叫她不要再发呆:“再不赶紧去进货,过几天商铺都关了。”
她振作起来,拿起一早就写好的清单,换了鞋子和他一起出门。
和许思睿一起逛超市是一件令人血压飙升的事,因为他不按照事先列好的清单来,想一出是一出,要是跟他说买这个东西会超预算,他就会说人活在世上短短三万天,要是天天考虑预算,活得未免也太惨了。
她拿他没办法,只能说服自己春节一年才有一次,在春节多花点钱好像也还算可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