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潮东转过头,自下而上,瞪着他。
他从来都不算是什麽慈父,林惊澜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对林惊澜的管教就是传统中式家庭的父为子纲,林惊澜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在他提供的模式下进行。
後来出了意外,林惊澜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撕票,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打击,林潮东这才逐渐放宽了自己对孩子的耐心,但还是处处管着他,甚至可以说是关着他,生怕他哪一天再遇到什麽危险。
再後来,林惊澜瞒着他改了志愿,报了公安大学。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他把儿子关在房间里,气得手抖,动了把儿子牢牢绑在身边,不让他再离开一分的念头。
小时候那个乖巧的,什麽都听爸爸指挥的孩子一步一步脱离了他的掌控,去走一条让林潮东看不见前路的,甚至可以说布满了危险的道路,这种方式让他心慌。
无数个林惊澜出任务的夜晚,林潮东都会梦到那个雨天。
阴云笼罩着整个城市,海水拍打礁石和海滩的声音低沉,妻子躺在担架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利的弯刀,鲜血将她半边身体染红。
他抱着怀里的孩子,看孩子的脸。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孩子哭着,拼命地喊妈妈,喊救命。
林潮东握着车门扶手的那只手逐渐用力,朝着车窗外那人喝道:“林惊澜!你到底还要离经叛道到什麽时候?”
“离经叛道?”林惊澜朝他笑,“我做了什麽离经叛道的事了?”
车里的人不说话。
“考警校当警察离经叛道吗?我每天出任务破案子抓犯人离经叛道吗?我想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离经叛道吗?”林惊澜弯下腰,伸手抓着迈巴赫车窗的窗框,盯着林潮东的那双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他一字一句叫自己爸爸的大名,“林潮东,你倒是说说看,我离的什麽经,叛的什麽道?”
“你不准和他在一起。”父子俩隔着车窗对峙,一个比一个凶,气势上谁都不肯服输,“你和他分手,以後你想做什麽我都不管,你去破你的案子,抓你的犯人,哪怕你冲到前线去打仗我都不管你。”
蒋遇夏已经收拾了东西从楼上下来,此刻正站在楼道门口看着这对剑拔弩张的父子。
林惊澜直起身子,垂眸看着车里的父亲:“案子我要破,人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是离经叛道,爸,我只是没按照你想的那样去活。”
黑色越野车倒车驶出路口,又朝着小区大门直冲而去。
蒋遇夏知道这对父子不对付,也知道林潮东多半不同意他们的事,于是避重就轻,问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你有和他说我们要去宴江出差吗?”
“没有。”林惊澜身高腿长,缩在经济舱座位里,伸不开腿张不开手,不舒服极了。身边不断有人背着包提着行李从过道经过,他朝着蒋遇夏的方向靠了靠,忽然皱着眉闭上眼,几乎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如果我妈还在,会不会好一些?”
耳边是一片嘈杂,这句话却好似被扩音器无限放大一样钻进蒋遇夏的耳中,在他脑海中重复播放。
他不知道在他上楼的这段时间里林潮东究竟和林惊澜说了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麽才能缓解他们父子之间紧张的关系。
他摸了把口袋,只能摸到因为术後医生叮嘱戒烟而代替烟盒的长条包装果汁糖。
“好了,不想了。”他低头去撕糖纸,把果汁糖递到林惊澜嘴边,“吃颗糖。”
林惊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我小孩啊?”
蒋遇夏收回手,要把糖往自己嘴里塞:“你不吃那我吃。”
“我吃我吃。”林惊澜捏了他手腕,偏过头去用牙轻轻叼了糖果含进嘴里。
飞机开始滑行起步。
糖是柠檬味的,外壳被含化之後变得薄脆,用牙轻轻一咬,内里包裹着的果酱便渗透出来,一股酸涩的果味在口舌间爆开。
林惊澜抿了抿,好似想起些什麽一样,突然偏过头去叫蒋遇夏的名字。
他们坐在机翼边上,噪音大,蒋遇夏“嗯”了一声,对方没听见,竟然伸手去扒拉他的脸。
“你干什麽?”蒋遇夏擡手拂开林惊澜捧着自己侧脸的那只手,眉目间带些不安定的丶怕被人发现的愠怒。
“没什麽。”林惊澜咬着糖看着他笑,面上不复刚才那样烦躁和迷茫,问他,“你第一次给我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的?”
蒋遇夏明知故问:“什麽味道?”
林惊澜配合地答:“就这样的柠檬果味爆浆软心糖。”
“哦。”蒋遇夏点点头,“我第一次给你糖是什麽时候?”
林惊澜知道他在装,伸手要去牵他手捏在手里玩:“就在‘蜂巢’,高方宝家门口那次。”
蒋遇夏一本正经装傻:“是吗?不记得了。”
林惊澜有点生气,擡手要去捏他下巴:“不许说不记得。”
“记得记得,那时候你还说我是花架子。”蒋遇夏抓他手腕,“别闹,要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