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栎屏住了呼吸,指尖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商霁沉的语调始终平稳,只是用着分享趣事的语气,把自己是怎麽熬过的寄宿生活到回国几乎全讲了个清楚。
被排挤的数年,陌生的国度,阴霾不散的天空,那些迷茫,思念,痛苦,麻木,成长,被他概括在一句句平淡的笑语当中。
除了那一个多月。
身侧的床垫轻轻陷下一小块,商霁沉靠近了他身边,沈司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脸侧。
“出国之前,我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我很少能见到妈妈,每次见到她,她也不会理我,待一会要是还不走,她就会起来赶我。”
“後来我学聪明了,每次被赶出去就跑到妈妈房间的窗户下。”商霁沉语气软了些,“2楼太高了,我看不见她,但能听见她唱歌,她很喜欢唱童谣,我经常躲在窗户下的树荫里偷听。”
“她一次也没发现我就在那。”
“再後来我快8岁了,她突然主动见了爸爸一面,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园,她为我选了一块很漂亮的巧克力蛋糕,在那天晚上第一次抱着我,给我唱了很久的歌。”
商霁沉安静了会儿,才道:“那天下着大雨,她走上了顶楼,在我面前一跃而下,我看着她的脸,看着地上的积水。”
“怎麽也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男人眸底平静无波,时隔多年再提到这些事,心底没有多少情绪,只是空落落的沉寂。
商霁沉的目光落在窗外,昏暗阴沉。
多年前那个被烈日晒得发晕的午後。
“以前躲在楼下听妈妈唱歌时太阳总是很晒,太热了,我当时总抱怨,要是太阳能消失就好了,後来我去的那个国家常年见不到太阳,父亲两周给我打一次电话。”
“我听着他在那边说希望我去死,他说你不该出生,他说你的母亲是被你害死的,他说你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直到他死前,我还是没和他见面。”
“他说我也会成为他,我是和他一样的疯子,他会下地狱,我也会下地狱。”商霁沉重复着这句话,一字一顿地咀嚼着那些诅咒。
这世间最肮脏的,恶毒的,疯狂的诅咒。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
“刚回国那两年,我还浑身都是戾气,一点就炸,当年聚会上有个男人说了和我父亲一样的话。”
“他说他爱我的母亲,他告诉我,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会不一样,我的母亲不会留在我父亲身边,也不会放弃前途,她是被我害死的。”
话落下。
空气死一般的沉默。
商霁沉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潮湿的土味,血味,某种东西腐烂的苦臭味,冷硬的躯干,雨夜里散不去的雾霾。
死死裹住他的呼吸。
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我把他按在地上打,拳头砸下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偏过头,看向沈司栎的方向,黑暗里只能辨出个模糊的轮廓。
“後来有人拉我,我甩开了,他们说我疯了,那个人冲我边笑边哭。”
“你果然是个疯子,你母亲丢了命,竟然只是为了你这种人,你和商时谦一样,装得再像个人也只是一头牲畜,你们要一起下地狱,你不配,
商霁沉的声音发颤,模仿着那人说话的腔调,一字不差的重复,字字泣血又带着恶毒的快意。
“她怎麽会为了你这种人丢了命呢,怎麽会为了你这样的人搭上一生……”
说到最後,他自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沁出湿意,顺着眼角落向发间。
“我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我像个疯子,不顾场合地差点杀了那个人。”商霁沉语气缓了下来,很轻的笑了一声,像叹息。
“也许我父亲说得对。”
“他们说得对。”
“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