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处的走廊这边很暗,只有面对外侧的一小块区域很亮,墙上装饰用的方窗有着四方形的光斑,也许是因为不同于室外的强光,照在爸爸审视着我的脸上,那种明暗的对比非但不阴森反而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爸爸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并不是我多心,那种弥漫在空气的气息就像锋利的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有机会就会砍下去。
但我并不害怕。
我心中浮现出两种确信。一是爸爸不是我的敌人,二是爸爸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没有输的理由,也没有输的实力。
“有没有搞错,舒望应该是死了吧?怎麽会是舒望的声音?”我企图装傻,想先从爸爸这里获取一些信息。
但爸爸只是盯着我不说话。
那就没办法了。
“是,我能听出来。”我扬起笑脸看他,我想此时我的脸上一定写着‘那又怎样’几个大字,“不过你真的觉得她能够办到这样的事吗?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丶六千一百一十人自杀和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的宣言,全都是在国防部丶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以及医疗兵团等一系列的人出于各自的打算参与其中才能实现的。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虽说让神经植入体和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断开连接会让一些人的日常生活感到不便,也会对国家经济造成大量损失,但要避免宣言中所说的结果,于你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如果她届时使用的工具是神经植入体,这麽做自然没问题,但要是……”爸爸用很认真的表情对我说,“不是呢?”
“怎麽说?”
“其实你能想到的,是基因啊,基因。”爸爸说这话时的脸上表情很微妙,我说不出那是开心还是什麽,“在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开始普及後,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所有新生儿dna内都被写入了服从某个人的基因。”
“咦……”
“那造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那之後,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对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做了严格的限制,使它无法在任意基因组上进行过于功能性的改变,只能遵照一系列的软件指示行动。”
我压根没有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类事件,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事本来就不适合出现在教科书上。
“但只要技术得当,就可以骗过这样的设计吧?”我之所以这麽猜测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和望舒当初就骗过了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制作出了某些能够破坏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dna结构的基因载体啊。
这是连我们当时那样十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
“不是骗过这样的设计。”爸爸摇头说,“舒望是将供基因诊所以及家庭使用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重新设计了。常规审查根本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这十年来,她所设计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流入了至少数十亿人的家庭中,给近百亿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带去了难以计数的的医疗以及生活服务。更遑论那些只会下载基因定制模板进行使用,根本懒得看一眼自己下载的东西的人了。”
“这麽说,这十年来凡是接触过这类定向基因编辑系统的人都可能带有无条件服从舒望的基因了?”我眼前忽然浮现前些天我在公共悬浮列车上见到的那些长相一模一样的少男少女们,那是不久前的事,这时候我却感觉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没错。”
“何以证明?”
“验尸的结果显示,那名叫做伟克的主持人并没有在脑内装设神经植入体。”
“但是我分明看见了他投影在眼前的新闻原稿。”
“因为他在眼睛里贴了投影用的隐形眼镜薄膜。”爸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这是那些‘未被调查之人’混迹在普通人群中常用的手段。”
“她是故意展示给我看的。”爸爸在後面如此加了一句。
真是不可思议,听到爸爸後面这句话的我感觉一下子变得焦躁了起来。似乎是形如嫉妒那样的情感,不过嫉妒这种东西理应是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
应该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的。
我在嫉妒什麽?嫉妒爸爸可能比我更了解望舒?因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去嫉妒,即使对象是爸爸,那也太小孩子做派了。
现在的我,可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