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3
暴雨毫无预兆地进击茉城,也许是初来乍到的好天气给了何宋明生活也可以晴空万里的错觉,因此当雨水袭来时何宋明忍不住翻了个身蜷起来,眼睛仍旧合着,大脑却恍恍惚惚地醒了。
午夜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嘈杂的雨声,混杂着偶尔霹雳的雷鸣,从脚底一直闪到耳根,冷厉的半面白色翅膀在屋内张开又拢起,何宋明将被子蒙过头顶,以为皮肤颤栗的毛孔里会长出蘑菇。
何宋明从小就怕黑,还有点怕打雷,家里的房子太大了,雷雨夜就显得恐怖。茉城没有小夜灯,何宋明还没适应下来。
他坐起来,比起小时候已经不那麽害怕,但还是不喜欢一个人的黑夜,几岁大尚可以肆无忌惮说怕黑,被大家认为是共同的难题,长大後讲出来却很容易被当成笑话。
他处在一个很困难的年纪,这个年纪只可进不可退,但进又进不了多少,退了会被批评。何宋明不太喜欢长大的过程,他弱懦的理由被此夺走了。
闭着眼睛,想了想和朋友救助的流浪狗,前两天听的歌,最近编排的鼓点,楼上的房东,黑暗慢慢变成一层透明的纱,笼着他再度陷入睡眠里。
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下午,在孟江颐要出门前也没有完全停止,变得淅淅沥沥,像水分快被抽干,却仍然能够顽强地挤出一点。
天气原因何宋明没有去教室排练也没有去找宋一洋吃饭。何宋明起床时已经午饭时间,一晚上的寂寞和回忆烧干了能量,何宋明在床上忍耐了一会,拍拍孟江颐的头像,说他饿了,孟江颐回他一个问号,何宋明问孟江颐吃什麽,他能不能蹭点?
何宋明在床上蹭了几分钟,终于得到孟江颐的回复,孟江颐让他到三楼上,何宋明雀跃地跑上去,敲孟江颐的房门没两下门就开了,先是一条缝,接着是孟江颐的脸。
“你真好!”何宋明眉开眼笑,一扫等待孟江颐回复他的阴霾。
孟江颐不置可否,侧开身让何宋明进来,没有别人也习惯地把门关上了。
门一开何宋明就闻到香味了,桌上摆着一个小锅,里面是汩汩的泡面,金黄通透,看起来软烂香浓。孟江颐还在里面闷了两个蛋。
“我坐哪?”何宋明问。
孟江颐扯了张椅子,何宋明笑嘻嘻地坐上去,坐正仰头,笑眼盈盈,一副十分擅长讨饭的模样,孟江颐看了两秒,拿了个小碗装面,何宋明本能地要去接那个小碗,没想到孟江颐将锅留给了他,自己拿着小碗靠在窗边吃。
孟江颐房间光线比何宋明好,纱帘敞开,灰蒙蒙的日光透过玻璃把房间照亮,孟江颐站在离光线最近的地方,但也因此显得很朦胧。孟江颐吃得很快,把碗筷放下,走进卫生间时何宋明还呼哧呼哧地给面吹气。
水流声响了一会就停,孟江颐擦着脸出来,随手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看了一眼还在小口吃面的何宋明,侧躺在床上,只留给何宋明一张背影,平直的肩膀变成拉直的电线,顶着白色短袖的轮廓,腰际却往下塌了一块,劲瘦的身量和宽大的骨架犹如一张网,何宋明想到吹风会鼓起的风衣,能够装下第二个人的怀抱。而此刻孟江颐只是播放雨声的CD。
何宋明再吃面时面条已经亮了,何宋明小心地把筷子放下,悄声地问:“哪洗碗?”
“放那就行。”
“这多不好意思……”何宋明的家教还是让他无法置脏碗筷不理。
“你蹭饭的时候挺好意思。”孟江颐翻了个身,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何宋明,何宋明无处遁形,具体是什麽无处遁形仍未可知,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孟江颐忽然转身看他不好。
“饿了嘛。”何宋明笑笑,又问:“那我放在这?”
“嗯,”孟江颐应了声,“放那吧。”
走出门去,何宋明突然回头,犹犹豫豫地朝着孟江颐说了句:“你十七岁,好厉害。”
门扑通一声关上了。
孟江颐恍惚说完话的何宋明脚步都快了一些。
你十七岁,好厉害,孟江颐诡异地扬起眉头,也许厉害在他的人生语境里不能谈得上是赞美,但从何宋明简单的语气里,孟江颐知道这是一种肯定。
水流麻木地从他的手上流进碗底,水珠冲刷着不锈钢,水珠溅到衣服上,孟江颐在镜子前打量眼前这个“好厉害”的人,发现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