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待夸了一番沈蓁蓁,客气地交谈几句后,刘氏便佯装关心地开口问:“怎不见三娘子和三郎呢?几年不见,想必与娘子一般,他们如今已经大变样了罢。”这宅子是先帝赐给沈时华的,本就是大房的产业,从蒋州回了长安城沈宅,不再是寄人篱下,沈霏霏与沈约便放开了天性。几岁的孩童又正值顽皮时期,不像大人会安静地囿于某个院子中,势必就日日在宅子四处闲玩,各院子之间乱窜,踏足二房在所难免。这些日来,就连沈约身旁伺候的锦香都在府中见过几回刘氏。并且,以沈蓁蓁所知,刘氏经常去学堂亲自接送沈曦,沈约和沈霏霏就在沈曦的学堂学习,刘氏不可能没见过他们姐弟二人。刘氏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话,沈蓁蓁本来懒得计较,她向来不过是看在她叔父的脸面上,与姓刘的维持表面和气罢了。但三年磨练,今日的沈蓁蓁已不是三年前不懂心机的小女子。她默声,静静看刘氏。大魏国权贵大宅才有北堂,而北堂建筑时大多只有一面墙壁,另外三面则只立着几个大柱以支撑檐屋顶部,沈蓁蓁方才领了月钱后本就已站起了身,此刻便就还站在三面透风的堂正中。芳华正茂的小娘子脊背笔直,没有墙壁阻拦,春风从外肆意吹进,她裙裾飞扬,面颊边发丝飘落,拂过嫣红唇瓣,春阳斜照,柔和光辉落于她裙摆上,衬托地她妍丽照人,明艳无比。这幅画面何等美丽,张氏心中连连赞叹,自家侄女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然,刘氏却从看着她的小娘子清黑的眸中,感受到了一股瘆人的压迫气势。有几分沈老太爷的影子。恍惚间,一老一少二者的面容重叠,她仿若透过沈蓁蓁,见着了故去的老太爷,在用眼神告诫她:适可而止。刘氏后背发凉,心中打了个冷颤,面上扯出来的温情假笑便渐渐淡了。她看的出来,沈蓁蓁这个小娘子真真今非昔比。刘氏出身前朝士族,父亲本是前朝言官,大魏先帝从原先的皇帝手中夺了政权后,有些前朝官员便抵死不降,其中尤以言官为最,不止不降,还口诛笔伐、当街破口辱骂,不可避免的,这些不怕死的举动到底是激怒了先帝,这些旧官便被降罪入狱,家中女眷也被尽数打入教坊作了搊(音同抽)弹家。日子一朝跌落谷底,刘氏几姊妹在教坊长大,内心深处实则是见不得沈蓁蓁这样,随新朝稳定而家境优渥的贵族女的。尤其是时隔三年,远远就见到了她通身气派,身段风流无比,近了再见其容色姣好,明丽动人。人是贵族女,如今沈家还落魄了,她的气质却又与平常的贵族女不大一样。刘氏心下甚厌。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罢了。刘氏心绪不宁中,听沈蓁蓁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回她方才的问题:“三郎找我委屈了一通,说是被他四弟抢了鱼兜,我一问才知,两兄弟为争同一个鱼兜打闹,最后竟都栽到池里去了。”沈蓁蓁微顿,蹙眉哀叹:“哎,见他湿漉漉地回来,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要兄友弟恭,要讲究颜面,他作为兄长,更不可乱了纲常。谁知道他方才不仅不服我管教,还朝我顶嘴。”她语气无奈:“如此以下犯上,我只得罚他去祠堂,对着父亲的牌位反思了,现在正跪着呢。”小娘子整个人显得纤纤弱弱,无奈又无辜,声色好听又温柔。可这些话听到刘氏耳里,却若寒风刺耳。沈蓁蓁不止信口雌黄说沈约也落水,还用了“乱了纲常”、“以下犯上”这两个无比微妙的词。前者在暗示沈曦再是个稀罕的小郎君,那也是在沈老太爷丧期之间怀上的,因此还伪造了出生日期。后者就是正话反说,隐喻沈曦乃是庶出,虽是他们沈家兄弟,但还轮不到一个庶出子抢嫡生郎君的东西。实际上,除了在继承祖产上郎君们有嫡庶之分,平常时日,人们是鲜少拿嫡庶来说事的,尤其沈蓁蓁这样的小娘子,早晚会外嫁,说这话更有不妥。但沈蓁蓁之所以会如此不留情面,特别暗示此事,乃是因她对庶出子有着不可磨灭的偏见。甚至是恨意。至于缘由,刘氏心知肚明。她素来心思细腻,为人聪明,自然懂得沈蓁蓁话中意思,当即闭口不谈两兄弟争执的事,而是“哎哟”一声,关心沈约道:“娘子可莫要过于严厉,让三郎因这等小事受了苦。我也才批评过四郎不懂事,你瞧这不还红着眼,说要找三哥道歉去,我也是来找夫人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