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因果
烈火飞扬里
什麽是业债什麽是清白
谁又说得清
地平线上纷飞数不尽的烟尘馀烬
七︱飞灰无悔
铁穆尔第一次听说“赖布衣第五代传人”,是在攻破大同城那年。
严冬刚过,春日草长莺飞,雪尚且没有化尽,泥土松软,马蹄踏起泥浆四溅,烈风吹得营旗噼里啪啦响,草原刮来的风凌烈得厉害。
他坐在军帐之中,面容冰冷似铁,眉宇之间有难易散去戾气,没夺过百千人命凝聚不出来这样的气势。
几个被俘获的中原文人跪在帐下,说有个赖布衣的後人,名唤赖思源,精通分金定xue,能定阴阳宅,一定能帮将军您找出来大元宝藏,助金军一举攻入中原。
他对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向来嗤之以鼻。
他只敬天丶敬战,命由马背而来,何须这些虚头巴脑的风水术数?可此时,军粮告急,无数立功的战士俯首期待军功赏赐,军心浮动。
那些废物萨满对战事闭口不言,神谕未降。
逐鹿中原还遥遥无期,铁穆尔对着兽皮地图沉默了一夜,眼里全是贪婪和算计。
他指尖划过顺天府,又缓缓移到长安两字之上,他冷冷地笑道。
“长安城破了就捉她来,我想看看这大元宝藏究竟多丰厚,如此让人向往。”
潼关失守後,长安城无论再如何抵御,金军的铁蹄仍如潮地涌入城内。
赖思源被“请”到金军之中,那些人怕她使道术,生生折断了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才将她的双手反绑。
赖思源披散着长发,被押上去往蒙古草原的牢车。
马车一路疾行,金军旗号高挂畅通无阻,他们快速穿过太原丶大同,直入蒙古草原。
一路尘土飞扬,她低着头长发覆面,散落的发丝挡着了她的眼神,烈风裹挟泥沙糊了脸,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
铁穆尔在草原深处支了营,草原上天地茫茫,草地一望无际,帐前的军旗高高挂着。
初见之时,铁穆尔居高临下打量她,语气强硬:“听说你能寻龙点xue,探得帝王陵寝?既然如此,便替我找出大元可汗墓。”
赖思源擡眼,冷静地看他一眼,声音轻淡:“可汗之墓,藏于天机之中,不属你我命数。”
她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背脊笔直如松,虽然身穿囚衣头发披散又是一介女流,却自有一股不畏气度。
铁穆尔眼里闪过一抹怒意,他向来信奉力量和勇气,战场上生死分明,不信这虚无的命数。可眼前这女子的话又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畏意。
他冷笑道:“但你的命可是在我的手里,押下去,一滴水一粒米都不要给她吃,看她能嘴硬到几时,把下一个押进来。”
赖思源被士兵推搡着扭送出营帐,另一个披散头发的男人被押着与她擦肩而过,那人有不浅的道行,而且身上带着泥土的腥气,赖思源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被关进一顶简陋的营帐,帐篷搭得粗糙,风从每一道缝隙灌进来,夜晚的草原寒冷彻骨。
粮水被断,士兵在外边戏谑地说:“有本事分金定xue,不如先给自己找碗水喝。”
她默然不语地坐着,眼里没有情绪,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已至深夜,连营地边缘的守兵也哈着白气蹲进角落里抱薪取暖。
一抹黑影悄然从马匹与货车间钻出,避过火光,挑起破帐边缘的帘缝,缩身一跃。
那团黑影溜进来,借月色可以看出来,这是只毛发打结,连腹部白毛都变成灰毛的小脏猫,嘴里叼着肉干,踉跄地扑到她的腿边。
赖思源低头看她,皱起眉。
“狞狞,你怎麽不听话。”
宜狞蹭了蹭她的指尖,把嘴里的肉干放到她掌心,安静地卧在她膝上,那双澄黄的眼睛盯着她。
“听话的代价是失去你,我才不要听话,你快吃,别饿着。”
“好。”赖思源拿起肉干,顺着纹理撕下肉条,慢条斯理地咀嚼,她另一只手小心地抚过宜狞凌乱的毛发,“让你吃苦了,对不起。”
“小五!”那双猫瞳气得变成竖瞳,“又不是你的错,你道歉什麽。”
她将猫身变大,像只猛虎一样站在营帐里,对赖思源说:“趁现在夜晚人少,我带你逃出去。”
赖思源摇摇头,“两拳难敌四腿,他们人太多,你带着我逃不了,而你也不要为了我而伤人。”
修仙的妖怪不能伤人杀人,杀了人则仙途尽毁,一生都将是低等的畜生,是寻常精怪都能侮辱的存在,这是任何生了灵智的生灵都无法接受的。
她将猫揽入怀,用身上的破旧囚衣给她擦净粘在毛上的灰尘,“这是我的命数,逆行倒施只会让结果变得更可怖。”
“小五!”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宜狞在她怀里化出人形,窝在她的肩窝里小声哭着,“我不要,什麽天命,狗屁。”
赖思源笑着抱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的背,唇角虽然带着笑,眼眶却也跟着红了。
等她哭够了,赖思源说:“乖乖,这次你要听话,我需要你帮我收集火药布一个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