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①
这场非典导致的封控一直持续到六月底才解除。
2003年的春天一晃而过,当人们再次走上街头已经是盛夏。
蒙简匆匆忙忙地踏上火车回了趟家,以便父母能眼见为实,相信这几个月里他无数次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我很好”。几天後又定了一周之後的返程票,马不停蹄地回了学校,做一个新的毕业生。
匆匆,总是匆匆。
在回A市前,蒙简去了一趟自己的高中母校。暑假的中学格外安静,静得让他仿佛能穿越时间,看到曾经那间教室里第三排中间位置埋头苦读的自己。
抛开那个总顶在他前边稳坐年级头把交椅的兄弟不谈,那时的他是真正的无忧无虑。省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二名,全省文科前十名,他几乎可以在全国的学校里随便挑专业。
年级第一去学了金融,他这个万年老二固执己见地在志愿表上填了A大中文。
当他拥有许多选择的时候,选了最难的那个,这份勇气让他为自己骄傲。天不负他,这个大胆的选择,给後来的他带来了无数的好运气。这些好运气概括起来,有一个相同的源头。
遇到高安,并倾此一生奉高安为师,这就是他的好运气。
但是时隔几个月没见,当他再站在办公室里,他的好运气老师今天似乎不大高兴。
“老师?”蒙简小心翼翼。
高安哼一声,没有一丝许久不见的和蔼,问:“你多久没去你师爷那儿了?”
蒙简垂眼,答非所问:“您要为这个罚我吗?”
“那是你师爷!”高安拍一下桌案,对上他平静的眼神,有些发不出火:“你老实告诉我,多久没去了?”
蒙简的确很老实,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进高安的耳朵:“从读博开始只去过一次。”
预料之外的,高安很冷静,没有拍案而起,没有擡手抽他,甚至没有训斥,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一动不动。
心寒吗?确实心寒。
这样大的一场瘟疫,封控的时候没有打电话问候已经很是失礼,到现在解封已经十天,仍旧连一句话都没问过。哪怕没有师承的这层关系,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也应当秉着礼貌问一问——翁老可还安好?
“你到底想做什麽?”高安仍旧看着他,皱眉。
蒙简低着头,过了许久,端端正正地跪下。
“我不想做什麽。老师您在我心里,就该像月亮那样,一直高高在上皎洁干净。所有对您不公的事…或者人,我都没办法用平常心对待。这不是执不执念的问题,是我根本没办法逼自己。无论您怎样罚我,怎样劝我,我都说服不了自己,我没法去师爷那里演承欢膝下的戏码。老师,人总是有缺点的,就让师爷认为…没礼貌不知好歹就是我的缺点吧。”
高安怒气顶上来,擡手一巴掌扇过去:“没良心的东西!你师爷以前多喜欢你?就差把心掏给你了!你竟然…竟然觉得在他那里是演戏?”
蒙简闭上眼睛默了几秒,再睁开,满目清明,擡头看着老师:“是。”
果不其然又是一巴掌,打得他险些跪不住。
“喜好是感性的选择,师爷以前喜欢我,我也可以因为他不喜欢您而抗拒这份喜欢。老师…这都是随心的事,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蒙简摇头笑笑——不知怎麽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叹息地道:“老师,这件事上,您别逼我,可以吗?”
高安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逼你了,又如何?”
蒙简低着头软软地笑:“您逼不了我,谁都逼不了我。如果不是我乐意,您想强按着我跪下都不可能,更何况是想让我改心意呢?”
高安被他这拱火的水平气得直笑,却再也不复方才的疾言厉色,指关节习惯性地磕着桌沿,缓缓道:“你放心,我不逼你。”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两巴掌打到了神经上,蒙简的脑回路与往常一点都不一样,听到这样明显是反着说的话不仅不害怕,还张着嘴想要道谢。
幸好高安没有给他留道谢的时间,敛着眉眼,周身的气场都压迫下来,声线冷淡:“再过一年,你想跪我都不受你的跪,何必拿出来做托辞。”
蒙简呆愣愣地跪着,直到办公室门被狠狠甩上,门口的蟹爪兰被震掉了一朵,他的脑子才缓缓地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