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第二天方引的状态依旧不太好,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半梦半醒地睡着。
到了傍晚,体温又升了上去,退烧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依旧是烧到夜里才降下去。
第三天傍晚再次发烧的时候,谢积玉这才真的发觉方引的状态似乎出了点问题。
他把谢惊鸿配给他但却很少使用的医疗团队叫了过来,一群人围着方引做了各种检查,却也什麽结论都得不出来,最终建议谢积玉把人送到医院。
到医院花了不少时间检查,逐一排除了感染丶炎症或者其它器质性问题,最後得出的结论居然是不明原因发烧,让带回家好好休养,如果温度过高的话再送到医院来做退烧治疗。
这种间歇性的发烧看着似乎不怎麽严重,但一天24个小时,方引一大半时间是半梦半醒,另外一部分时间则发烧昏睡,怎麽都不能让谢积玉安心下来。
方引能感觉到自己陷在温热腥臭的沼泽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几乎要与那东西融为一体,外面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遥远且模糊。
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算有多难受。
脑中崩紧了几十年的弦终于全部都松了下来,也把无数支撑着他的东西给抽掉了。
他太累了,躺在这片沼泽里昏睡也没有什麽不好的。
时间对他来说有时候很快,快到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白天,有时候又很慢,慢到沉睡了许久也看不到日出的迹象。
在他偶尔清醒的时候,谢积玉一直想拉着他出门走走,说不能长时间在房间里待着。
但仅仅是房间到客厅的几步路,方引都觉得像是软绵绵地踩在棉花上,累得没办法多走几步,根本出不了门。
在这样几乎是循环的日子当中,方敬岁的死亡案件总算是了解了,尸体可以择期火化,交给家属带回去安葬。
对监狱来说,这种事情就算是没有家属也会有一套相应的处理流程。
况且方引现在的状况这麽差,所以谢积玉心里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来打扰他。
只是刚刚挂掉监狱打来的电话,转过身却发现方引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
他头发有些凌乱,扶着门框的手指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另一侧的肩膀几乎都要从宽大的睡衣里露出来。
“我想去看看。”他道。
火葬场的天空烟雾缭绕,在阴冷的冬天里,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的声音几乎跟四处传来的家属哭声融为一体。
方引走在谢积玉的身边,乌黑的眼睛都没有聚焦的光点,面颊一点血色都看不到,苍白的唇紧紧抿着。
“如果觉得不太舒服就不进去了吧。”
“没关系。”方引摇了摇头,“火化结束了吗?”
“快了。”
他们在一个阴冷的房间里没等一会,就有人将骨灰送了出来。
非常小的一盒东西,还有大块的骨头没有被烧成灰,依旧能看出来原本的形状,有颅骨,腿骨等等。
方引盯着这堆东西看了半晌,忽然喃喃道:“他真的死了,对吗?”
谢积玉安抚般地握了握他垂在身边的手:“是,他早就死了,只是今天火化而已。”
方引僵硬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天,我是亲眼看着他被割断了脖子。”
他说完之後依旧盯着那堆灰白的骨头看,直到被完好地收拢到骨灰盒里,带去了墓地。
方家的墓园久无人打理,显得清冷寂寥,枯黄的杂草重生。
说起来也不算葬礼,只是找人将骨灰盒埋了而已,连墓碑都没有立。
那个骨灰盒慢慢被冰冷潮湿的泥土填满,方引站在一边眼睛定定的:“我以前一直幻想着有这天。”
他说着,转过头来望着谢积玉,目光有些疑惑。
“可不知道为什麽,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开心不起来。”
眼前的人看起来比冬日萧索的景象还憔悴,站在长满荒草的野地里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得像蒙着一层暗淡的薄纱。
结束之後谢积玉帮他拢好了大衣,半拥着他回到了车上。
方引扭头看着窗外,目光还停留在方家墓园上。
这里葬着方家历代无数人,天空聚集着的阴云仿佛是从墓园里升腾起来的,遮天蔽日。
等车子发动起来了,方引忽然开口:“我以後不要埋在这里。”
谢积玉慢慢地将他冰冷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语气平和又沉稳。
“好,那就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