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在外面吹了一会冷风,还在车上的时候方引就开始发烧,而且温度窜得很快,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糊糊。
到家之後吃了退烧药昏睡着,夜里呼吸急促,眉头紧皱,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单,指关节都用力得发白。
他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方快速转动。嘴唇有时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偶尔还会发出微弱丶含糊不清的呢喃,仿佛想要说什麽却难以出声。
不是梦魇就是做了什麽可怕的噩梦,谢积玉轻轻地丶小幅度地拍他的肩膀:“方引,醒醒。”
好几秒之後床上的人醒来,目光在空中涣散着,睫毛上沾着湿意。
谢积玉用干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细汗,轻声问:“没事吧?”
方引乌黑的眼珠游移了两下,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五官,忽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谢积玉的双手诧异地悬在空中,一秒钟後便轻柔地回抱方引。
“有事。”
这两个字的话音还没有彻底落下,就有大颗的泪珠从方引的眼眶里滑下来,打湿了谢积玉的前襟。
“我有事……以前无数次我都觉得要撑不过去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骗自己说没事,这样才能活下去……”
仿佛积蓄了三十年的一切痛苦丶悲伤和恐惧如洪水决堤,方引颤抖得厉害,喉咙间发出压抑又悲恸的呜咽,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谢积玉一只手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轻抚,动作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其……其实我一点也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敢说……”
方引嗓音颤巍巍的,直起身体,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谢积玉。
“刚才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我被关进了地下室里,夜里会有老鼠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用冰凉的爪子踩在我的身上……但我的腿断了,根本爬不远……”
谢积玉的心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疼的要命。
但面上不显,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後背:“想哭就哭出来,都过去了。”
“只是我不明白。明明一切都过去了,我此刻应该狂喜,应该庆祝方敬岁的死亡。”方引胡乱地用衣袖擦掉了泪珠,“但我的脑子像是坏掉了,为什麽都不觉得有多开心?”
“因为你现在自由了,人在忽然充满选择的时候,就是容易迷茫的。”
谢积玉顿了顿,用湿纸巾擦了擦方引薄红的眼皮。
“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再恨他,也可以选择继续恨。可以选择记住,也可以选择遗忘。可以选择往前走,也可以停一会儿。所有这些路,以前都被他堵死了,现在才刚刚在你脚下展开。面对接下来全新的生活,感到不知所措是很正常的。”
方引听完了他的话有些愣怔,半晌才低声地确认:“就像刚出生的小婴儿吗?”
谢积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微笑着点头,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头发:“对啊,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总是哇哇大哭,但习惯了这个世界就没事了。”
方引抽泣的幅度减小了,他想了一会才小声道:“可我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偶尔也需要大哭一场的,这很正常。想哭就继续,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方引刚刚干涸下去的眼眶又蓄上了泪珠。
这个晚上他边说边哭,断断续续了几个小时才睡着,临睡前听到谢积玉似乎说了一句“改天接你母亲回国”这样的话。
方引已经处在模模糊糊睡梦中,含糊地回了一个“好”。
这一觉一直到早上八点才结束,他慢吞吞地起身穿好了衣服。
这段时间他总是昏睡,所以谢积玉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呢,等会就可以吃早餐了。”
方引望着他正在打鸡蛋的右手:“你的手臂,已经都好了吗?脱臼要好好休养的。”
“你的同事说没事了我才取下用来固定的东西,已经康复了。”
方引踌躇地转过身,打开水龙头,流水声将他的语气盖住了大半:“那就好。”
他在床上躺了那麽多天,今天是第一次主动洗漱吃早餐,而且胃口很明显比之前好了一些。
更让谢积玉觉得惊喜的是傍晚的时候方引也不再发烧了,甚至精神还不错。
果然像那个老医生说的一样,只要把心结解开,病人的身体就能恢复。
虽然不能让方引一下子完全好起来,但至少已经看到了曙光。
作者有话说:
正文大概还剩10章左右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