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已感觉如今浑身不如过去松快。只怕那一杯拖延许多时日才解的毒丶一顿三十馀脊杖的重打,还是有些伤及内腑。
我身子骨再好,也不像这副战甲,是铁做的。
“阿珉,抱一抱,”元无瑾似松下心神,向我张开手臂,“寡人只能悄悄离开。你今日去忙,回来就见不到寡人了。寡人会很想你。”
我接下了他这个索求,搂住了他。
我晚上回来时,吾王确已不在,那大箱子也搬走了。我试图自己卸甲,一背过手臂後肩便阵阵抽痛,只能叫人进来,替我卸下。帮忙卸甲的小卒最後在脊骨处碰得重了些,我一时疼得厉害,没忍住轻嘶一声。
小卒吓懵:“将军,您身子不适吗?脸色很差。”
我缓过劲说:“无妨,些许旧伤。将这套甲妥善收起,以後……面见王上,我再穿。”
军中自然有医师,野阳城中亦有郎中。但我身子不适的消息若传出去,必多不少麻烦。幸好,脊骨的疼痛我默默忍受三日,便稍稍恢复了。
这旧疾後遗,既已犯起来,想必对我的身体会有影响。
也不知日後是容易变成半残,还是折寿。
吾王虽勉强答应以我目前战术为先,却也希望我能想出攻城之法,他又有眼睛在这盯着。我只与代国互相修筑壁垒丶不想办法多做点什麽,他那恐难以交代。是以这日,我重新第四次亲自带十几人考察地形,爬到山顶,远眺代国防线,寻找缺漏之处。
自然是没有找到。
天气炎热,我想喝水,水袋却已饮尽,跟随我的衆将也均是一脸疲乏。魏蹇指了指山下:“将军,下面是延水的河谷,较为凉爽,路不算陡,不如我们去那休息一下,再回营中吧。”
我下望了一眼,正要答应,沿着这条水流并不少的延水往下游一望,顿时有了想法:“此河从垣平城所在山脚流过?”
魏蹇跟着望了一眼,道:“是。垣平处在山腰,就是为了避免雨季时延水洪泛淹城。现在这个位置刚好,延水最泛滥时也淹不到。”
我托颚飞速想着,微微出神:“那就是说,倘若延水水位再高一点,就能水淹垣平。”
魏蹇惊愕:“擡延水水位水淹……?垣平城内可有四十馀万人,下游还有数座城池,其中一座甚至已被我大殷占下,这恐怕会生灵涂……!而且将军,现在已是雨季,您看,延水水位离垣平还存在距离呢,真没有那麽高。”
我一时没顾上他在有些个甚,收回目光,查看附近地形,不消片刻,我发觉了:“此处延水西侧还有一山谷,倘若引一条水渠,将延水改道入山谷中,再筑堤坝蓄水,等十数日後,山谷所蓄水位高出垣平城,再一举放出,那麽就能——”
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在讲什麽,立刻将自己话头截住。
第一时间,我扫向跟随我上山的这一张张脸。我是主将,我在讲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我刚刚讲的每一句话丶每一个字,他们当然都听进去了。
他们还在等我的下文。
我闭目深纳一口气,分明时近夏日,这口气却极为浸寒。
“现在立刻回营,休整军备,我军战术不变,继续筑防,与代军对峙。方才这些话,你们就……都当我没有说过。敢在军中擅传者,斩。”
是我疏忽,思虑入迷,祸从口出。
元无瑾刚离野阳不久,人尚在河东郡,没有来得及出发回殷都。我只能但愿,但愿不会迅速传入吾王耳中;或者,但愿他听了也没在意。
又过四日,我正在帅帐中与衆将议事,有信使来报,河东郡传来王旨,请靖平君跪接。
我不得不跪着接下了这份卷得无比齐整的王旨,在衆目睽睽下,奉到帅案上,将其展开。
一片空白。
上面,除了一处象征君王的丶鲜红端方的玺印,什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