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张开手臂:“王上别坐地上了,撑着臣起来吧。”
起身时,我只给他提供了一个支点,并未扶他。他已依靠大殷战无不胜的靖平君行过半生,至少从现在起,今後必须一个人走了。
他进一步合衣,将衣襟压实。身上总算瞧着正经许多,只漏出一双并挤着的丶纤瘦的小腿。还因为某些原因,比较发抖。
“我今晚就离开,晚上走能掩人耳目一些。听阿珉的,回殷国去。”
我无奈:“王上是偷偷来的,在卫国中想必没有暗线。怎麽回去?”
元无瑾脚趾更加挤在一起:“不劳阿珉费心,我早不是头一回偷偷在国家之间窜来窜去了,有几分经验……阿珉也别担忧我会留在卫国,有你方才那些话,我一定不会逗留在这,打扰你,让你失望的。”
大约又是灰头土脸地钻树丛,睡草垛,最多带一点点银两,买两个饼。听起来回去後很难有个人样。
我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王上跟臣来。”
我将他领到寝屋榻前,自一件厚衣里找出了那小药瓶,抽开了瓶塞,递给他。元无瑾懵然接过,我解释:“这是一份迷丹,服下後约半日可无知无觉,呼吸暂停,装作死人。臣替王上试过,没有後遗,您可放心使用。”
元无瑾一怔。
我平静道:“您服下後,臣会宣布琨玉的死讯,装你入棺,送去城西下葬。敬喜会负责盯着,但凡发现臣府上送去的棺木,会悄悄将王上挖出来。这样,王上既可无声无息地在卫国消失,回去路上,也有亲信护送。”
他身形有些晃,捏紧小瓶,收到胸口,苦笑道:“原来阿珉……早已为我安排好了。”
我说:“自臣答应卫王事卫起,臣就在想,怎麽让王上乖乖回去。这次北上意外联系到敬喜,才有此筹谋。王上说今晚要走,臣看着王上用。”
我不想夜长梦多,也不想继续将这次分别弄得多麽郑重,就这样平淡地结束最好。太过郑重,他会忘不掉。
元无瑾接出两粒迷丹,放下小瓶,凝视迷丹良久,又看向我:“阿珉,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耐心道:“王上请讲。”
元无瑾很聪明,他发觉了一丝端倪:“你已是卫臣,却还这样关心我,给我谋划,为何呢?我曾以为你到敌国会恨我,想通过为卫国做事报复我,但现在……你是不是终有一天,还愿回来?”
我轻易地解释:“卫国毕竟救臣性命一回,臣需知恩图报。臣与王上没有可能,不打算回到王上身边。”
元无瑾大约今日被我大道理说蒙,这都能信:“原来……如此,是为报恩,那也应该。我也需要感谢卫王,不然王剑……我派的人是没有追上的。”
我抚了抚他肩膀:“王上还有什麽疑问?这药服下,就没机会了。”
元无瑾道:“没有问题,我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我亦要嘱咐阿珉,若是,卫王让你参与合纵丶或攻打殷国……我不是说不允许的意思,阿珉事卫,自然是君王之令都要去做。我是想说……”
他空出一只手来捏住我袖角,死死攥紧:“倘若阿珉率军与大殷交战时,陷入劣势,有被俘的风险,一定要跑。你事殷又事卫,还带卫军攻殷,一旦被抓回来,以殷国律法,是板上钉钉的叛国,当处以极刑。我怕我到时候……不好救你。”
我推下他的手:“臣明白了。王上尽快用药吧,您昏过去後,臣还要做许多僞装,才能让您的‘死’显得真实。”
元无瑾再度捧起那两粒迷丹,却仍是在奉到嘴边时,又停住。他手臂在不停地颤抖,始终没有办法给自己喂下去,而目光不住地在瞄我,水意晃荡。
我别过头:“王上,应该不想臣在这种事上对您用强。臣可以再听最後一句王上的未尽之言,你讲。”
他合拢交叠的手掌,将迷丹紧紧握在掌心之中,似痛苦地思索了很久,慢慢将手掌递到我面前,含着泪眼,笑着恳求:“阿珉,你可以跟我……再欢好一次吗?”
“……”我一时不想回答。
元无瑾局促无比,努力找起理由:“阿珉你看,要给‘琨玉’以这样的死法,不在最後做到真实,怎麽能像呢?还有,还有三天三夜没过完,之前说,夜也是要过的;以及丶以及……”
我们要分别了,此後或永不相见。
我长长怅然,牵过他,而後轻而易举携着他,一同倒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