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罪并罚
薄霜覆着道旁枯草,车轮碾过冻硬的道路。去往崔氏祖宅的路,从未如此漫长,仿佛通向的不是宗族的根源,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刑场。
祖宅庞大的院落透出历经百年的威严。门内甬道两旁的族人,看着被押解进来的二房诸人,神色既有打探,也有审视,更多的是山雨欲来的凝重。
祖祠内,长明灯在大殿两侧跳跃,映照着一层又一层祖宗牌位,那些镌刻着崔氏历代显赫名字的木牌,此刻仿佛一双双眼睛,森然地俯视着堂下衆人。族中几位辈分最高的长老端坐于主位,神情肃穆,目光扫过崔绍一家。
“崔毅,”大长老声音带着威压,“今日召集族人,开祠堂所为何事?二房一家,又缘何如此情状?”
崔毅对着族老深施一礼,声音洪亮,“啓禀各位族老,今日开祠,是为正我崔氏门风。二房崔绍,及其女崔瑜,父女二人,为攀附权贵,罔顾骨肉亲情,勾结外敌靖王,数次谋害长房嫡女崔泠,更意图颠覆我定国公府根基。其罪昭昭,请族老明鉴。”
“构陷?谋害?”另一位瘦削的长老眉头紧锁,“崔绍,你兄长所言,可有虚妄?”
“冤枉!大哥!你这是欲加之罪,泠儿遇险,与我何干?”崔绍矢口否认。
一直沉默的崔泠走到祠堂中央,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四年前,我从陇南返家,具体行踪除父母阿兄外,府中唯有二叔知晓路线与归期。”
她略微一顿,“我行至苍梧山道时,却遭伏杀。护卫拼死力战,尽数殒命。我重伤坠崖,九死一生,饱尝艰辛,更累得父母忧心如焚,阖府不宁。”
祠堂内的空气冷了几分,几位族老的脸色愈发凝重。
“回府後,我彻查当年之事。”崔泠看向崔绍,“二叔,你可还记得,当年负责为你传递消息给靖王府的那个门房,他嗜赌成性,欠下巨债,你用重金收买了他,让他替你将我的行迹传达靖王。”
她将其中一份供词举起,“这便是那门房之子的画押供述,他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以此赎罪,换其父一条生路。”
“不可能!那是污蔑!他…他是被屈打成招!”崔绍猛地擡头嘶吼着,身体颤抖。
崔泠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又取出一份文书:“此乃靖王府一名被秘密羁押的账房管事口供。其上清楚记载,四年前冬月,靖王侧妃名下的一处田庄,有一笔三千两白银的修缮款项,去向不明。而恰恰在同期,二叔你在邺都西市新购置了一处三进宅院,地契上用的是你心腹管家的名字。这三千两白银的来路,二叔可要当衆解释清楚?是否便是靖王酬谢你泄露我行踪的功劳?”
崔绍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说不出完整的辩驳之词。
“还有崔瑜,”崔泠的声音拔高,“她自小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少时那些小打小闹,桩桩件件,我念及姐妹情分,只当是孩童顽劣,未加苛责。可随着年岁增长,她却愈发狠毒阴鸷。四年前苍梧山道的伏杀,难道真是靖王一手安排?二叔,你与靖王府勾结,泄露我行踪,难道其中没有你女儿崔瑜的撺掇?四年後,她深知我若平安归家,长房之势稳固,她便永无出头之日。柳溪镇掠杀不成,阿兄接我归家时,竟再次出手,欲将我彻底铲除于归途!”
“孽障!孽障啊!”一位脾气火爆的族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
一直瘫坐在崔绍身边的王氏,此刻像是被“下毒”丶“命丧黄泉”这几个字眼狠狠刺醒了。她猛地擡头,眼睛死死盯着崔泠手中的供状,又难以置信地转向自己的丈夫,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突然,她眼白一翻,身体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人事不省。
“母亲!”崔翊立马扑过去,伏在母亲身上,“母亲你怎麽了?父亲!”他惊恐地摇晃着王氏,又无助地看向同样面无人色的父亲。
族老们一阵骚动,有人连忙指挥仆妇上前掐人中丶擡人下去救治。
祠堂内一时混乱。
崔绍看着昏死的夫人和惊惶的幼子,眼神空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嘴唇翕动,喃喃道:“我只是想…想让瑜儿有个好前程…想让二房…不再被长房压一头…我……”
“好前程?引狼入室?”崔毅他怒极反笑,“你为了一己私欲,勾结靖王,泄露军机,构陷兄长。你可知你递出去的那些只言片语,险些葬送北境多少将士的性命?又险些将我崔氏百年基业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还有脸提前程二字?你的私心,是裹着崔氏全族鲜血的砒霜!”
族老们面色凝重,低声商议起来,气氛凝重。如何处置崔绍,其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勾结外敌,谋害宗子,数罪并罚,崔翊年幼无辜,又当如何安置?
“争论声在肃穆的祠堂里长久未停。
就在这僵持不下丶争执渐起之时,祖祠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光影里,赫然出现数名身着朱红官袍丶腰佩长刀的朝廷官员。为首的官员展开手中一份盖有鲜红官印的卷宗,“查!原定国公府二房崔绍,于任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期间,勾结逆王萧景褚承霄,利用职务之便,泄露朝廷工事机密丶北境边防轮换详情及军械转运路线。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其行径,已触犯国法,罪同谋逆。奉旨——”
他略一停顿,“崔绍,判——斩立决!家産抄没,即刻押赴刑部大牢,待秋後处决。”
“斩…斩立决……”崔绍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听不懂其中的含义。随即,他身体晃了晃,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後一点颜色。“父亲!”崔翊想扑向父亲,却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官差死死按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