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野鹤他看到熟悉的眉眼,听见熟悉的声……
陆知行一身素衣,眉目温煦,正微笑地看着她。
姜妤十分意外,望向杳娘,又转向他,喃喃道,“陆少卿。”
“不必再叫我少卿,我已经辞官了,你不是知道吗?”陆知行笑容温煦,重新将指端压在她腕上,“以後叫我名字就好。”
姜妤低下眼,“陆公子是客气,我岂敢这样唐突。”
陆知行道,“我与守清道长是旧识,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何况我如今自由之身,闲云野鹤,什麽事都做得。”
姜妤这才想起来问,“公子为何会辞官?”
陆知行顿了一下,眼神错开,“姑娘不要心有不安,并不是为你…实在是官场待得腻烦,想出去走走。”
姜妤垂目笑笑,“我同公子不过数面之缘,怎麽会这样认为。”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多想,反倒是陆知行难为情起来,匆忙收了手,讪讪道,“姑娘身体还好,只是须得驱寒暖身,我去备药。”
他匆匆离开,杳娘笑道,“我看他很端方的一个人,怎麽这会儿有点局促呢。”
姜妤依旧有些头晕,歪身抵在墙壁上,由衷对杳娘道,“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们。”
杳娘坐在卧榻边,握住她的手,“我们师出同门,说什麽谢不谢,只是守清师姐不能出观来看你,怕太显眼了,你好好养身体便是。”
姜妤点头,杳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老王爷给你的。”
信封比寻常看上去要厚,姜妤接过打开,里面除了信,还放着一叠银票。
“老王爷说,往事不可追,既然斩断旧过,便不要回头看,好好生活。他即日便回京口养老,你不要去寻他,若哪日在异乡定居,他可去寻你。”
姜妤低低叹息,“父亲是怕我暴露痕迹,前功尽弃。”
“还有一事,老王爷去过靖王府了,”杳娘抿唇,还是道,“砍了裴疏则一刀。”
姜妤微顿,宛如古井无波的双眸没有一丝涟漪,只点了下头。
杳娘颇有侠义心肠,说起来比她还愤愤,“虽然没砍死,到底为你出了口气。”
姜妤说不上有什麽感觉,事到如今,她对裴疏则谈不上恨,也不想找他出气,他们的感情像是走索人怀抱中的琉璃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阵风打来,还是免不得跌落钢丝,剔透晶莹碎成满地砾瓦,不论是美好的丶痛苦的丶混乱的,终究都要也只要一把扫帚清扫干净。
清扫之後,地上依旧爽利整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她也需要把一切伤痛都丢掉,和过往彻底切割。
姜妤暂且在京畿住下,等风寒痊愈,很快便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
陆知行前来为她送行,说是送行,他身後亦背着行囊,牵马戴笠,和姜妤道,“我今日也要离京,不知姑娘要去哪,若是顺路的话,可否与姑娘同行?”
姜妤婉拒了,“只怕不顺路,杳娘要回金陵,我和她一道走几日,等把从前骑马的功夫捡起来,也便分开了,我想独自到处走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呢。”
陆知行问,“以後也不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吗?”
西风拂乱额边碎发,姜妤随手拨开,“还没想过,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且随风罢了。”
陆知行有些遗憾,“我在鄂州鹤陵有家药馆,从前都是夥计看着,如今准备过去,姑娘若哪天走累了,想要歇脚,在下随时恭候。”
姜妤弯起眼睛,露出笑意,“好啊。”
她褪去了锦衣华服,窄袖裙衫外系一件风毛披风,不见珠花钗环,只以单簪挽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颈线如鹤,不似从前寡默,虽然眼底仍不时透出忧伤,望之却觉清丽洒脱,皎如明月。
陆知行也笑了,朝她行礼,“如此,在下告辞了,有缘再会。”
姜妤点点头,“有缘再会。”
他们就此告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姜妤从杳娘那里拿到了新的空白的籍牒路引,她从对方手中接过墨笔,思索片刻,在姓名处落下苏愈二字。
她少时习文不成,女工粗疏,唯独在纵马游戏上头天赋异禀,有杳娘在侧,很快驾驭纯熟,连早就搁下的剑器舞也拾了一点起来,渡江之时,和杳娘分开。
杳娘将随身短剑赠她,“一路顺风……苏愈姑娘。”
姜妤将她搂在怀中,许久才松开,跃身上马。
冬去春来,山水万里,她终于有机会去看沧海奔涌,大漠孤烟,浩浩重峦,鸿雁投天。
*
京中依旧不平静,尤其靖王病重的消息传出之後,更是暗流涌动。
裴疏则倒是听进了褚未的话,伤病未好,便硬撑着起来处理政务,甚至比从前还忙,一有空闲,便把自己关在神堂内拜鬼求神,从前从不信鬼神的人,如今恨不能跪死在蒲团上。
他日夜祷告,求神明保佑姜妤在九泉下得以安息,莫受苦楚,求姜妤能心软入梦相见一瞬,让他得见片刻音容,即便不能时时跪拜神前,也绝不许断供,香炉内的灰烬清了又满,整个南枝院都笼罩在一片呛人的丶徒劳的香火气里。
褚未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操劳疯魔,越发提心吊胆,却又不知如何去劝——若非还有这两件事拖拽着,只怕他最後一口气也就散了。
但褚未很快还是发现了新的异常,裴疏则根本没有接着姜妤死前规划好的那条路走,而是在放权。
他不断会见下属,召集亲信,将权势拆解,外放心腹,甚至连身边影卫都找好了新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