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拜完神佛後,给上了三炷香,然後才转身离开,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盯着他背影望了会儿,叶鹤澜不知想到什麽,眸中一冷。
神庙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地上泥泞一片,不过这麽会儿功夫,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叶鹤澜迈入雨中,趋步跟了上去,月白衣角在风中翻飞。
而就在下一瞬,从右侧小路来的沈衔星着急地冲入神庙。
乱雨如碎玉,噼里啪啦敲出声响,成为天然的分界线,隔开背道而驰的两人。
得了村中郎中的指点,沈衔星径直前往神庙後的药圃里找寻清热草药,连翘丶金银花,他挑着灯笼一簇簇地扒寻。
村子里晚上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跟着男人的踪迹,叶鹤澜七弯八绕地寻到处宅院,男人将油纸伞放到门外的长廊晾干,又慢慢地理了理衣襟,然後才推门进去。
他的家宅外贴了许多喜字,确然是刚办完喜事。
叶鹤澜若有所思地站定在门外,还未等怀疑之事捋出头绪,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回来……爹爹不要我了……”
这声音哭得绝望至极,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般,嗓子都哭得嘶哑。
一声声恍若泣血。
时安想要冲出去,却被法器拦住,它本就浑身发着热,用尽了浑身力气都只能撞到那层无形结界上,而後重重落下,羽毛因用力过度都掉了几根。
它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几乎昏厥。
朦胧泪眼间,一道身影缓步接近,带着些许迟疑,雪衣墨发,眼尾一点淡痣,那人隔着结界望它,眉心微拧。
时安咳嗽了几声,只一味地喊:“爹爹,爹爹……我不吐了……”
叶鹤澜望着结界内被小鸟撞得一片狼藉的床榻纱幔,还有地上散落的鸟羽,一只灵物,怎的落到如此境地?
养它的人又去干什麽了?大半夜扔下它一只鸟,全然不顾会发生什麽?
小鸟的模样太过惨烈,叶鹤澜无法袖手旁观,他打量了会儿这结界,他从小做惯了法器,解开它于他而言易如反掌,几乎不需要消耗灵力。
时安爬伏在地上,鸟羽炸成了蓬松的团子,眼泪吧嗒吧嗒掉。
走到它身边,叶鹤澜擡手在它额间一点,过高的温度烫了下他的指尖,叶鹤澜干脆输了些灵力进去。
这灵力如同潺潺溪流,抚平了时安体内的燥意,恍惚间觉出点熟悉来,时安晕乎乎地擡头看他,呢喃地喊了声父亲。
这两字十分模糊,叶鹤澜并未听清。
见它恢复了些许力气,叶鹤澜问道:“你爹呢?”
时安脑子混沌得厉害,神志不清,只记得遍寻沈衔星踪影不得的那刹那,闻言又要哭:“爹爹走了,我找不到他。”
叶鹤澜无声叹了口气。
他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爹,先是骗小鸟去抓比他体形还大数倍的兔子,再在暴雨天撇下发热的它独自一人离开,不知所踪。
叶鹤澜从不背後议人是非,再觉不妥也没说什麽,转而道:“你渴不渴?”
时安在他的灵力下安稳下来,它一摇头,有些希冀地问道:“你看见我爹了吗?”
来的路上除了那刚新婚的男人之外,叶鹤澜没有看见任何人,他一摇头,淡淡道:“我待不了多久,你睡吧。”
时安睁着眼睛:“我睡不着。”
叶鹤澜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他道:“那我走了。”
透明液体迅速在豆豆眼里蓄积,如水漫金山,时安小嘴一撇,又开始尖利地哭嚎,比方才更甚。
听得人脑子要炸了。
叶鹤澜:……
他开始头疼。
他不是进来找草药的吗,为什麽会在这里照顾小鸟?
可偏偏,叶鹤澜的道心无法做到对弱小生灵不管不顾,他笨拙地开始试图安抚它。
等到窗外雨势方歇时,时安终于安静下来,团在枕头边迷糊地睡了过去,叶鹤澜没有打扰它,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离开时脸上有些怀疑人生的空茫。
找到草药的沈衔星归心似箭,回到家里後第一时间去看时安,小鸟安分地睡着,模样乖巧,只是屋子有些凌乱,像是经过场恶战一般,木窗受到的创伤最为严重,几乎快被啄烂了。
“嚯,”沈衔星大受震撼,“病了都还这麽有力气,厉害!”
他去查看时安的身体状况,它身上的热退下来些许,但仍算不上好,沈衔星松了口气,忽然注意到时安身边放了个东西,被它压在身下。
他抽出来一瞧,一根竹签上插着彩色小轮子,是个风车。
沈衔星颇为稀奇地瞧着它,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他离开前是没有这个玩意儿的,但被时安压在身下,应当是很喜欢?
他又重新放了回去,转而打着哈欠去竈台煎药。
天色刚破晓,煎完药,喂完鸟後,沈衔星眼下熬出圈淡青色,时安闹腾得厉害,见了他後是阵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又觉得药苦不肯吃,激得沈衔星几度起了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心。
最後总算是喂完了,他又守了半晌,确保时安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没有再反复发热。
天已彻底亮了,沈衔星坐在大堂里,回想起先前自己幼时的种种劣迹,青女居然都能忍住没打他,着实是……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