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茹个人番外——稚子为师
和比神欢聊完天的那晚,舒雅茹蹲在闷热的酒店阳台打通了最好朋友的电话。那边有些惊讶她的突然来电,而舒雅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什麽开场白也没说。
“你喜欢我原来的性格吗?如果我变回去,你会开心还是难过。”
那边愣了几秒,比回答来得更快的,是急促的呼吸与哭声。“原来的!”她斩钉截铁道。
“阿雅,我知道你为什麽改变,所以我从来没有机会拦着你。但我真的希望你变回去……”
“之前的你,才快乐……”
粤区的夏夜依旧闷热,舒雅茹却依旧感觉四肢发冷。她在阳台呆了很久,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沁着汗。双脚早已在久久地下蹲中僵硬,她想起舒年说要她快乐,想起比神欢说人如半圆。缓缓用手去捂住眼睛,舒雅茹接住自己汹涌的垂泪。
在结束互闻的那天,舒雅茹站在车旁看着终相闻大楼道别,擦净了最後一滴眼泪。
她拨通熟记于心的手机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喂,雅茹啊,这麽晚什麽事啊?”
“喂,妈妈。”
“爸爸在不在你身边啊?”
“我在呢,在呢!”沉稳的男声由远及近。而舒雅茹平复呼吸:“爸爸妈妈,我今天回家。”
“晚上,给我做好吃的吧。”
成长究竟是什麽?这是舒雅茹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遇到的最大难题。人们没法对“成长”二字做出统一的定义,却能对“不成熟”三个字达成莫名的共识。她顺利地长大,一路上风平浪静,从未直面过丶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婚姻给了她当头一棒。
“你太幼稚了。”他说。
“我看不见你的成长。”他说。
“我很失望。”他说。
34的那一年,舒雅茹第一次被人如此尖锐地指责——当丈夫说起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她只是嘻嘻一笑撒娇时。
幼稚的像刚出学校的人。是被爸妈惯坏的人。结婚那麽多年,她仍和那个在家的小女孩差不多。在学校丶职场受了委屈便拉着脸要家里人哄,遇到不想干的家务事就撒娇求人,眼睛只看得见美好的而非现实的,就像一个空想家。当面对共友时,这是她丈夫对她的评价。
共友向她转述一切,并愤愤道:“可他刚开始爱你时,你不就是这副模样吗?”舒雅茹却想起爆发争吵的那天,她的丈夫当面说过类似的指责。可她并没有反驳。那天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迟钝地迎接着这陌生而硕大的恶意。就像她丈夫所说的——未成长的人。
“那你觉得他说得对吗?”舒雅茹问。
共友斩钉截铁说“当然不对”,可舒雅茹却看见了他一瞬的挣扎和犹豫。于是她明白了一切。
所有人预想中的争吵与拉扯都不再,舒雅茹理屈事穷,屈膝退场。他们离婚了,舒雅茹坚持带走了她的女儿,改名舒年。
成长是什麽?自知落败的舒雅茹迫切要知道清晰的答案。有刀尖插进心口,高悬于她心中的小人头顶。于是她高举手去握插那把刀,迫切地用掌心去临摹它的形状,试图去亲身理解这一直以来她所忽视,让她命悬一线的东西究竟是何模样,就像她平常地学好每一个科目,每一个技能。
她不能做一个不成熟的人,为她自己,更为她是一位母亲。她将舒年带到这个世界,又将其从成熟的丈夫身边带离,于是每当看向舒年稚嫩的脸,她就在心里下一次决定,她说她要做出最周全的决定,带着舒年走向最好的路。
性格丶说话方式丶衣着丶饮食……舒雅茹依着指责一条条改变自己,规划舒年。她刻意忽视着肉中扎人的痛处,一笔一划地去计算按照这样的学习速度,她还需多久就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可落下的红太澎湃,扎穿掌心的血流了一地。她自工作起就与父母分居,离婚後更是为了“成长”二字刻意报喜不报忧。于是血河缓缓涌动,只流向了一人。
舒雅茹没等到计划的那一天。因为在那之前,舒年死了。
当在太平间抱着冰冷的尸体,先于看清成长究竟为何的是,舒雅茹看清了舒年身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腥味的印迹层层叠叠覆盖,写满了她的罪名,如天罗地网,索命符咒。
来参加舒年葬礼的那天,前夫说:“你还是老样子。”
“我这辈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把年年留给你。”
舒雅茹依旧呆呆站在那里,没有反驳。因为前夫说得对,她没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一位合格的母亲。
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年有365个夜,舒雅茹却不只有365个噩梦。梦中,痛苦与咒骂密集而多样,有时她会梦见自己抱着舒年的尸体,有时她会梦见自己站在舒年坟前。而前夫愤怒的眼依旧,他站在她的身旁,高傲地重复着那些冰冷的话语。可舒雅茹的反应却始终不变,梦中的她除了哭泣,依旧做不出任何反驳。
因为舒雅茹觉得他说得对。于是舒雅茹,只剩沉默。
其实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前夫找她诚恳地道过歉,为他情绪崩溃说出的哪些话语;父母陪伴在她左右,最周密地安抚。那一年的生日,家人丶朋友丶同事甚至是她的前夫,她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他们说,你真的成长了。他们说,过去已经过去,你以後的路会越来越来越顺,越来越好的。
事已至此,成长或否似乎已没了意义。但舒雅茹的人生早已无事可做。因为成人有调理自己的能力,所以她挂起最得体的微笑,戴着假面面对所有的关切。虚假之後得到的是成长的肯定吗?舒雅茹不明白,却根本没精力去思考,她早已痛得冷汗淋漓,额头落下的汗掉进眼睛,涩得她看不清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