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走访(17)
帕蒂猛地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麽,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下意识地将儿子的手攥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矾逸站在尹柏萧身後,双臂环抱,冷眼旁观。他对这位懦弱母亲的惊恐缺乏耐心,但尹柏萧的话却完全赞同。在这种级别的阴谋面前,天真的隐瞒等于自杀,还会拖累所有人。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帕蒂压抑不住的丶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尹柏萧直起身,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警告已经送达。选择,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时间,不多了。
“不…不是的…我们真的…”帕蒂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破碎不堪,最後的防线在尹柏萧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下彻底崩溃。她看着眼前这个代表着她无法理解的庞大力量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昏迷中丶对此一无所知丶脆弱不堪的儿子,一种巨大的丶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攫住了她。
保护儿子。这是她此刻唯一残存的念头。而隐瞒,似乎已经不再是保护。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着恐惧和绝望,滚落下来。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不再试图辩解或否认。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哆哆嗦嗦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儿子那只被她盖住的手。她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邹宸绎无意识紧握的拳头掰开。
冰冷的丶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再次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枚微小的黑色U盘,以及紧贴着它的更小一点的存储卡,静静地躺在少年苍白的丶尚沾着血污的掌心。像两枚刚刚取出的丶灼热的弹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帕蒂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用指尖捏着儿子病号服的袖口,将那两样东西从儿子掌心拨落到雪白的床单上,然後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她擡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尹柏萧,喉咙哽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用眼神哀求着,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尹柏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专业,从外套内袋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用袋口对准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轻轻一抖,将它们收入袋中,封好口。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留下任何多馀的痕迹。
“这件事,从现在起,由我们接管。”尹柏萧将证物袋收起,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们看到的一切,拿到的一切,全部忘记。对任何人,包括後续可能再来询问的警察,都只能说‘什麽都不知道’。明白吗?”
帕蒂拼命点头,泪水甩落。
“我们会安排人确保你们的安全。”尹柏萧最後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邹宸绎,“等他情况稳定,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医院。”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桑矾逸微一颔首,两人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帕蒂压抑的丶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床上少年平稳却脆弱的呼吸。
那两枚染血的东西消失了,如同取走了两颗定时炸弹。
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交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和儿子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彻底脱离了轨道……
宿舍门在身後咔哒一声轻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医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暂时隔绝。
桑矾逸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居男性宿舍特有的丶略显清冷的气息,混合着电脑散热孔溢出的微弱电子元件的味道。
他摊开手掌,那枚透明的证物袋静静躺着。袋子里,那枚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黑色U盘,像一颗沉睡的丶不祥的种子。
尹柏萧最後那句指令言犹在耳,冰冷,不容置疑:“看看U盘里面到底是什麽。”
桑矾逸走到书桌前坐下。桌面上有些凌乱,散落着几本专业书籍丶一个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罐子。他打开台式电脑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麽表情的脸上。
他熟练地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这是习惯,也是纪律——然後小心地撕开证物袋的封口,捏着U盘的边缘,将其取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橡胶传来,那抹干涸的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USB接口发出轻微的啮合声。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识别外接硬件的提示。
桑矾逸移动鼠标,点开“我的电脑”,一个新的可移动磁盘图标跳了出来。图标很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他双击点开。
磁盘里并非空无一物,也没有复杂的加密文件夹。里面直接丶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存放着数十个文件。文件名杂乱无章,有些是数字日期组合,有些是拼音缩写,还有些干脆就是乱码仿佛记录者当时处于极度匆忙或慌乱的状态。文件类型也五花八门,有。txt文本文档也有。mp3音频文件,更多的是。mp4视频文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桑矾逸。这种毫无防护的存储方式,与其说是疏忽,不如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备份,或者……是准备随时鱼死网破的呈堂证供。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一个看起来像是日期的文件——“20231027_夜。mp4”。
播放器窗口弹开。
画面一开始剧烈晃动,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似乎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的包间。
昂贵的皮质沙发,水晶茶几上摆着酒瓶和果盘。背景音嘈杂,混合着模糊的笑语和某种沉闷的背景音乐。
镜头似乎被隐藏在某个狭小的缝隙里,视角固定下来,对准了沙发的主位。
一个男人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央。虽然光线不足,拍摄角度刁钻,但桑矾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和本地主流媒体头版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是x君。市议会议长,政坛常青树,以亲民和稳健着称的资深大佬。
画面里的x君,与公衆面前那个儒雅谦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嘴里叼着雪茄,身子深陷在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松弛而傲慢的笑意。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正偎依在他身边,给他斟酒。
“……这点小事下面的人会处理干净。”x君吐出一口烟圈,声音被环境噪音干扰,但依然能听出那份漫不经心的掌控感,“老规矩,份额不能少。那边……胃口大得很。”
镜头外一个模糊的男声应了几句,听不真切,但语气极其恭顺。
x君摆了摆手,似乎对具体细节并不关心。他侧过脸,对旁边的女孩低声说了句什麽,女孩吃吃地笑起来,姿态暧昧。
视频长度只有三分多钟,戛然而止。
桑矾逸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码头_11月_终。m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