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车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轻快得像林间的风,对身後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是现在。
只需要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从她颈侧绕过,刀锋精准地切入颈动脉,然後借着人群掩护迅速撤离。一切会在三秒内结束,干净利落。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疼痛,或许还带着那点哼歌的馀韵。
肌肉瞬间绷紧,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像点燃的引线。脑海里那面镜子的影像似乎被这即将到来的杀戮暂时驱散。我是工具,不是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
意志如铁,手臂已然擡起——
就在那锋利的刀尖即将探出丶堪堪要触碰到她米白色毛衣领口的那一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这相对安静的过道里清晰无比的脆响。
不是金属撞击的钝响,也不是刀刃割裂织物的轻嘶。
是断裂的声音。
来自我手中的刀。
冰冷坚硬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可重量却骤然一轻。我眼睁睁看着那狭长锋利的刀刃,就在距离刀柄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像被无形的手斩断一般,齐刷刷地断开!
它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银色柳叶,无声地坠落,“叮”的一声轻响,掉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还因为惯性弹跳了一下,然後静静躺在那儿,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像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
我的动作彻底僵住。擡起的胳膊悬在半空,姿势可笑得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手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丶毫无用处的刀柄。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空气都变得粘稠。
她似乎听到了那声轻微的“叮”响,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眼角的馀光似乎扫到了地上那截异常的金属亮光。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暴露了?!
但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我这个方向。她只是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以为是什麽小物件不小心掉了,并未在意,随即又转回头,推着购物车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女性洗手间。
通道口只剩下我。
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个可笑的刀柄。
第二次。
又是失败。
以一种更加荒谬丶更加难以置信的方式。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又像是被按在地上狠狠嘲笑。不是愤怒,不是沮丧,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丶想对着这空旷过道放声狂笑的冲动。狙击被镜子莫名其妙地挡住,近身刺杀居然遇到刀自己断裂?这他妈是什麽该死的黑色幽默?命运是觉得玩弄我很有趣吗?
陶瓷刀或许会因为脆硬而断裂,可这是高碳钢!就算是陈列品,质量再差,也不至于刚要用力就齐刷刷断成两截!这根本……根本不合逻辑!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光滑的木头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那木头捏碎。失败的寒意和这种超现实的荒诞感交织在一起,像两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的痉挛再次袭来,带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我猛地蹲下身,不是为了捡那截断刀,而是单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涩。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截躺在地上的断裂刀刃上。
它像一面微型的丶扭曲的镜子。
就在那光洁的钢质表面上,我倒映出的脸是破碎的丶变形的,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但在那破碎的影像深处,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仓库外的自己——扣下扳机後,手枪“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少年瘫坐在泥泞里,那双彻底崩溃丶空洞得只剩下绝望的眼睛。
刀断了。
就像那年,有什麽东西在我心里也彻底断裂了,碎成了齑粉,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而现在,这断裂的刀锋,冰冷地躺在地上,反射着惨白的光,仿佛在无声地问我:还要继续吗?
还能继续吗?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她快要出来了。
我猛地惊醒,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身,迅速捡起那截断刃,连同那可笑的刀柄一起塞进外套口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我拉低帽檐,转身快步离开这条安静的过道,重新汇入楼下喧闹的人群中,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肋骨生疼——这一次,不是因为任务的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丶无法言喻的迷茫,像浓雾一样将我笼罩。
耳机里一片死寂,但我知道,上峰冰冷的声音随时可能再次响起,带着足以将人碾碎的怒火。
而我,站在这人潮汹涌的购物中心里,被无数陌生的面孔包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那断裂的,似乎不只是那把寿司刀。还有我赖以生存的信条,和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