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柏萧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那种决绝的姿态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麦静琪!”他喊了一声。女孩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骤然缠上尹柏萧的心脏。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他的步伐极大,速度极快,几步冲上楼梯。麦静琪的身影在天台入口一闪而过。
“站住!”尹柏萧厉声喝道,冲上天台。刺眼的阳光瞬间笼罩下来,天台的风呼啸着吹起他的衣角。
麦静琪已经爬上了天台边缘那低矮的护栏,她站在那儿,摇摇欲坠,单薄的校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于消瘦的轮廓。她望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和渺小行人,黑色卷发在风中疯狂舞动。
“别过来!”她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却又一种可怕的平静,“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尹柏萧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麦静琪,冷静点。”他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压下所有的急切,“下来,我们谈谈。”
“谈什麽?”麦静琪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嘲讽和绝望,“谈我怎麽有个做妓女的妈?谈我怎麽是个杂种?谈他们说得对,我本来就脏,本来就该死?!”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身体随着话语剧烈晃动,脚下的碎石被踢落,坠下高楼,无声无息。
尹柏萧的呼吸屏住了,不敢刺激她。
“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有力,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那是你母亲的选择并不是你的人生。你的成绩很好,你有大好的未来……”
“未来?”麦静琪尖声打断他,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痛苦滚落,“我没有未来!只要我活着,这个标签就永远撕不掉!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去。
“你死了,就正合她们意了!”尹柏萧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那些欺负你的人,她们只会拍手称快,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用你的死,去证明她们是对的?值得吗!”
麦静琪的身体僵了一下。
尹柏萧抓住这瞬间的迟疑,语气放缓,却更加紧迫:“活着!麦静琪!活着才能证明她们是错的!活着才能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用你的成绩,你的能力,你的未来!而不是用你的尸体!”
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麦静琪站在边缘,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停地流。求死的决绝和求生的本能在她眼中疯狂交战。
尹柏萧不敢再上前,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全身肌肉紧绷,计算着万一她坠落,自己扑过去的距离和可能性。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麦静琪的肩膀垮了下去,那支撑着她的绝望似乎瞬间被抽空。她腿一软,直接从护栏上瘫滑下来,跌坐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抱住膝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丶压抑了太久的痛哭声。
尹柏萧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她从边缘彻底拉回到安全区域,直到确认她真的安全了,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後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没有立刻安慰她,只是站在旁边,任由她痛哭,发泄着那几乎将她摧毁的情绪。哭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凄厉而悲伤。过了许久哭声才渐渐变为低低的丶绝望的啜泣。……
圣保罗医院的心理门诊部,静静地藏在医院相对安静的副楼里。与主楼里人来人往丶充斥着各种急促脚步声丶医疗器械碰撞声以及病患家属焦灼交谈声的繁忙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墙面是温柔的米色调,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头顶的灯光也经过了特殊设计,光线柔和得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每一个角落。走廊两侧,精心摆放着不少绿植,有叶片油亮的绿萝,有身姿挺拔的龟背竹,还有小巧玲珑的多肉,它们生机勃勃的样子,为这里增添了不少生气。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是医院里常见的那种刺鼻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淡淡的丶混合了薰衣草与洋甘菊的精油香气,吸入一口,仿佛连紧绷的神经都能不自觉地舒缓几分。
尹柏萧带着麦静琪,一步步走在这条安静的走廊上。女孩始终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离,头依旧低着,仿佛地上有什麽吸引她的宝藏。她的双手紧紧抓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书包带子,力道之大,让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倾注在这小小的带子上。自从从天台上下来之後,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沉默的状态,那双本应像清澈湖水般的浅蓝色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雾,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隔绝在里面,不让任何人窥探。只是偶尔,在她眼神恍惚的瞬间,会泄露出一丝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恍惚,以及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辛的跋涉。
尹柏萧在一扇标着“心理咨询室”的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除了醒目的标识,还挂着一个可爱的卡通笑脸木牌,那笑脸咧着嘴,露出两颗大门牙,显得格外俏皮,与周围的安静氛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尹柏萧推开了门。房间不算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让人一进来就卸下了不少防备。柔软的布艺沙发随意地摆放着,颜色是温暖的米黄色,上面铺着几个毛茸茸的抱枕;地面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编织地毯,图案是简单的几何图形,踩上去脚感极好;靠墙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心理学书籍,从经典着作到最新研究成果一应俱全,书架的空隙处还点缀着一些小摆件,有陶瓷小动物,有迷你盆栽,还有手工制作的小风车。窗台上,也放着几盆胖乎乎的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显得憨态可掬。一个穿着浅蓝色毛衣的男医生正从办公桌後站起身,他看起来年纪很轻,脸上带着干净温暖的笑容,眼神清澈,像个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学长。
“方医生。”尹柏萧朝着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
“尹教官?我已经听说过你了。”方辰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他的目光落到了尹柏萧身後那个女孩身上。女孩脸色异常苍白憔悴,眼窝微微凹陷,带着明显的混血特征——深邃的眼窝,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不安。方辰鑫的眼神立刻转为专业的温和与关切,轻声问道:“这位是……?”
“麦静琪。”尹柏萧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她遇到一些困难,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说完,他侧身让开,示意麦静琪进来。
麦静琪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她的眼神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个过于温馨的房间——柔软的沙发丶可爱的摆件丶生机勃勃的植物,这一切都与她此刻沉重丶灰暗的心境格格不入。她像是被这温暖的氛围烫到了一样,眼神又迅速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静琪,你好,我是方辰鑫,这里的心理医生。”方辰鑫走上前几步,很有分寸地没有贸然伸手去握手,只是保持着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他的笑容亲和力极强,像邻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哥哥一样,毫无攻击性。“欢迎你来。随便坐,哪里舒服就坐哪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房间里的沙发丶那个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懒人豆袋,甚至窗边铺着软垫的小角落,给了她充分的选择空间。
他的语气自然又放松,仿佛她只是来做客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刚刚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丶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患者。
麦静琪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离门最近的那个单人沙发的边缘,身体依旧像一块绷紧的弦,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仿佛随时准备起身逃离。
尹柏萧看了方辰鑫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托付。方辰鑫对他微微点头,递过一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那我先出去。”尹柏萧转回头,对麦静琪说话的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听闻方医生很专业。你在这里很安全。”
麦静琪没有擡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水面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尹柏萧轻轻带上门,门轴转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随後,走廊里传来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房间里只剩下麦静琪和方辰鑫两个人,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沉默。
方辰鑫没有立刻坐在她对面,开始那些严肃的询问,而是先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些。顿时,更多柔和的自然光线涌了进来,洒在地毯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接着,他又拿起遥控器,播放起一段极其轻柔舒缓的纯音乐,那旋律像微风拂过湖面,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音量被调到若有似无,仿佛只是房间里自然存在的背景音。
“有点渴了,静琪要喝点什麽吗?”他一边忙着这些,一边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道,仿佛这只是朋友间寻常的闲聊,“我这里有花茶丶果汁,还有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