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泊州并不忌讳于向弟子寻求安慰,师尊的威严会被消磨,他如同和自己的孩子倾诉,又像同友人寻求答案。
他方才和傅兰亭说得那样决绝,此刻却搂着江照月,声音低低地,语气悲伤,一点一点地说:“我和傅兰亭相识两百多年,不知多少次同生共死,卑微时,千夫所指我也能为他而战,可他明明知道这是背叛,却说不悔。”
说到这里停了停,他才继续:“人怎麽能有如此多面,善恶混淆,让人分不出爱恨。”
他把脸靠在弟子的肩上,轻轻枕着,呼吸很浅。
江照月没有感觉到湿润的触感,却感觉到了他真实的心伤。
她宽慰地拍了拍师尊的後背,用那种亲近又依赖的声音说道:
“师尊不要伤心,人就是这样的呀,世上极致的爱和极致的恨都是少数,大多都是这样混杂不清,才让人痛苦,可是我们不必为这些困扰,因为你爱时是真的,那恨便也无所谓了,并不因为恨,爱便虚假。”
她的话林泊州何尝不知道,只是人有七情六欲,便总难逃被这些影响。
他在弟子纤细的肩膀上依靠了会儿,终于擡起头来,只是看她的目光还有愧疚。
“可师尊对不起小宝,我本应该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也该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对傅兰亭,终究是留情了。
江照月便叹道:“其实是我喜欢师叔。”
“那不一样。”
林泊州神色认真起来:“你以前没见过他,骤然相见,觉得他身份高,实力强,长得也还不错,少女艾慕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从前见过你许多次,他看着你长大,他是你的长辈,怎麽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晚辈行差踏错,身为长辈就该纠正,而不是放任自由,或是推波助澜。
这是无论傅兰亭怎样解释,怎样诉说自己的感情,他都不同意的真正原因。
见江照月眸光乖巧,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缓了些:“我的小宝这样乖,傅兰亭那个混账冷漠桀骜,就算他欺负你,你也不会同我说,而且你还年轻,以後他肯定比你早死。”
毫不犹豫咒了前任好友一句,林泊州才长舒口气,却不知想起什麽,神色又有些伤心起来。
“我的小宝,不知不觉就长到这麽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师尊哄睡觉的小团子了。”
眼看他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江照月忙凑上去在他怀里蹭了蹭,软声道:“怎麽会呢?我永远都是师尊的小宝。”
“真的麽?”
林泊州摸摸她的脸蛋,叹声幽幽:“终究是师尊亏欠了你。”
“没有。”
江照月继续安慰他,甚至还拿出了例子:“师尊待我很好,真的,比师叔待姜师兄还要好。”
听她说到这里,林泊州脸上的冷意再次浮现,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凌冽。
他带些恨恨道:“别叫他师叔,人面兽心的东西,他那个弟子也不是好东西,我从前看你喜欢,虽然不喜他,也觉得没什麽大不了,可如今看来,当师尊的是这样,弟子又能是什麽好东西,小宝,你以後离那个姜栖影也远点。”
他此刻恨傅兰亭,甚至连带上姜栖影。
便如从前姜栖影设想的那样。
他和傅兰亭始终有割舍不断的关系,哪怕是师徒反目,可在林泊州眼里,他们还是一样的。
江照月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只是在他说完後莞尔一笑,她宽慰他:“师尊什麽也不欠我的,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师尊了。”
她的安慰终究还是有效果。
几番话下来,林泊州脸上的伤心神色浅了许多,似乎想把那些不好的都暂且抛到脑海,他深吸了口气,露出从前那样的宠溺笑容,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我的小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子,今天也忙碌一天了,师尊像从前那样哄你睡觉,好不好?”
今天这一天的确够跌宕起伏的。
而江照月早就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了,她现在的修为,不睡都行。
但看着林泊州期盼的目光,她仍是笑着点头:“好。”
于是和从前无数时光一样。
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她的少女时期。
在他的小院子里,熟悉的房间,江照月把薄被拉到下巴处,遮住了下半边唇瓣,双手抓着被子边缘,眼眸忽闪得像星星一样天真无暇。
她看着他,也像小时候那样用期盼目光看他,等待他说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很稚嫩,脸蛋圆圆的,藏在被子里,眼神却亮晶晶的,一举一动都是孩子气。
喊他‘师尊’的时候声音又软又甜,像是刚结的蜜。
林泊州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在床沿坐下,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身侧。
一下一下,令人安心的力度。
然後他开口:“从前有一个修士,天赋很好,修为很高,权势在握,大好的人生却非要觊觎别人的弟子,于是他私底下偷偷地哄别人的弟子和他来往,还演出德高望重的模样……”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江照月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眨了下眼,问他:“後来呢。”
林泊州本有些缓和的面色一下子又收了回去,他几乎是没什麽表情道:“後来他死了。”
江照月露出笑容,夸赞他:“师尊,你讲故事的风格一如既往地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