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棠顺势望去。
但见一个中年文臣领着家中姑娘过来,那姑娘面若芍药,肤色莹润,体态袅娜,观其形貌,有二十左右,正捧起酒杯面向裴承珏。
“这是柳太师的孙女柳荷曦,幼时常随柳太师进宫面圣,与柳太师一起陪陛下读过书,陛下那时也颇亲近她,姐姐姐姐地叫人家……”
“是麽?”乔棠慢慢道。
太後目光暗藏锋刃,“是啊,陛下他就喜欢你们这些姐姐,也不知像了谁去,顾玉清比他小了些,倘若他不愿立顾玉清为後,柳荷曦也是极好的。”
“太後选的都是极好的。”
乔棠柔声一笑,目光掠过阶下满殿的华衣,满头的珠翠,一时无处可落,似浮萍一样,无故无亲,飘忽摇曳。
魏清砚若有所感,忽地扬眸望来,乔棠的视线有那麽一瞬要落到他身上了,蓦地一擡,直接错过了,落到裴承珏身上。
裴承珏依然没接柳荷曦的酒,柳荷曦同家人下阶而去,又有一个臣子抱着孩子拾阶而来。
这倒是首例,满殿都笑着往这边看,那孩童举着大大的酒杯,酒杯颤巍巍的,裴承珏挑眉,长臂越过长案,亲自接了,一饮而尽。
酒杯置于长案,他双眉舒展,对着臣子恣意而笑,“杨卿倒好意思叫六岁孩童向朕奉酒。”
“还不是陛下挑剔,只喝六岁孩童的酒。”
杨大人斗胆笑言,满殿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揶揄陛下不喝几位世家贵女奉的酒。
杨大人抱起孩子下阶而去,裴承珏也不恼,立时起身,高高居于阶上,俯视全殿。
睥睨目光巡过群臣,薄唇勾起一个畅然的笑,竟坦言直告,“非朕挑剔,也非诸位姑娘不是。”
“实乃朕已有惠贵妃了,世间纵有万般姑娘,非惠贵妃之酒,朕不会饮。”
这话落下来,无异于春日惊雷,直直砸落全殿,惊得阶下之人无一不瞠目。
无一人不在内心叫嚷:陛下已十九了,已十九了,不是六岁孩童了,这话意味着什麽,他知晓麽!他当真想清楚了麽!
此话过衆人之耳,留衆人之心,倘若日後陛下变心,倘若日後陛下要择妃立後,扩充後宫,今日之言便会翻涌上来,叫陛下这个负心薄情之人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一片死寂中,太後猛地起身,怔然许久的乔棠也如梦惊醒,忍着发涩发胀的喉咙,挤出一道柔声,且还将那声音扬开了,希望全殿都能听到。
“陛下怎还改不掉醉酒胡言的毛病?本就喝了几杯,倒醉得最快,说着不着调的胡话,叫诸位大人笑话。”
原是醉酒之言,殿里死寂氛围瞬时活了起来,太後也笑着埋怨道,“陛下酒量本就不行,何故多饮,瞧将诸位大臣吓的。”
那杨大人适时出来,伏地请罪,“都怪微臣荒唐了,让陛下多饮了几杯,请陛下太後责罚!”
裴承珏却已忘却殿中所有人,目光直直地看向乔棠,薄唇紧抿,似不明白乔棠适才为何那样说,他分明没有醉,头脑清楚得很。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乔棠狼狈无措地别过视线,裴承珏不悦地离了长案,朝乔棠迈步过来。
乔棠太後暗道不好,生恐他再对着乔棠说出什麽不好收场的话,目光猝地转向乔棠,用只两人听得见的音量道,“阻止陛下,否则——”
她将乔棠拥进怀里,从旁人来看,似疼极了乔棠,护着乔棠不受裴承珏埋怨。
实则乔棠紧紧挨着她,听她冷声低言,满是警告,“惠贵妃,你那前夫当真死了麽?”
霎时乔棠心口骤地发紧,浑身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了!她果真知道了!
“惠贵妃,朕……”裴承珏近在眼前。
“惠贵妃面色不好,是否累了?”太後松了乔棠,示意乔棠开口。
乔棠满心苦涩,心知若不阻止裴承珏,太後势必将此事抖落出来,一时只得迎上裴承珏目光,说些哄骗他的话。
可裴承珏的目光那样坦诚,那样疑惑。
他不明白,他与姐姐两情相悦,他在群臣面前坦诚对姐姐的心意,姐姐为何要说他醉了胡言?
他以为姐姐一直以来都应该明白他的心的,他步步靠近姐姐,想在他的生辰宴上要一个答案。
这样的目光下,乔棠如何张得了口?
她被逼得退了一步,全然忘了她正立于台阶之上,这一步下去,已然踩空了,当即身子往下坠去。
眼看要滚落台阶,这一瞬里,她竟没有任何恐慌害怕,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摔吧,摔了就不必继续骗裴承珏了。
乔棠眼角坠下一滴泪。
“姐姐!”
“惠贵妃!”
“陛下!”
乔棠只听得见躁乱声,夹着一道闷哼,自己的身子没有凄惨地滚落台阶,反倒被裹进一个温热怀抱,脑袋也被两只宽厚手掌护着。
熟悉的怀抱微微发抖,伴着一道颤声,轻轻的,“姐姐要吓坏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