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珏不悦地擡眸,听太後道,“意思很简单,惠贵妃成过亲,有过前夫,陛下并不是她第一个男人。”
这世间事讲究个先来後到,先来的必定占据优势,太後拿魏清砚对乔棠胁迫成功时,她就知晓乔棠是个心软念旧的姑娘,心里必还有魏清砚的一席之地。
“陛下年少,还未成婚,不懂夫妻意味着什麽,可惠贵妃懂。”
“陛下得到的并不是全部的惠贵妃……”
“来人,送母後回宫!”
御桌後骤然传来裴承珏的低吼,惊得太後吞下未完话语,心疼地步步靠近御桌。
摞得高高的奏折遮住了裴承珏,只有他的怒声清晰可闻,“母後且回吧!”
太後心有不忍地转身,出殿前回望儿子,见他只身埋在国事中,听他适才怒声,必定恼了,应是有些伤心。
这一刻,她难免神思恍惚了一下,脑中猝然闪过先帝一张薄情面容,自古帝王不都如先帝那般三宫六院,坐拥衆多美人,从不在意情爱?
怎偏偏到了她儿子这里,只一个乔棠,就拢住了她儿子的心?
不该是这样的,太後转瞬又心狠起来,眼下儿子再伤心也不过是一时的,宫中哪有长久不衰的情爱,日子久了,也就忘了乔棠了。
她擡步离去。
殿中寂然,只御桌上滚落一支断掉的朱砂笔,跌落到底,发出清脆的砰得一声。
慢慢地,大袖落下,一只手掌伸来捡起,那手掌根根青筋凸显,撑出青白肤色,煞人得很。
下午傍晚,天幕果真落了雪,初时如玉屑簌簌落下,乔棠推窗望去,那雪花飘落发上,立时化了,留下点滴凉润。
不多时,变作鹅毛般大,飘飘洒洒下来,王嬷嬷步到乔棠身侧,惊道,“今年第一场雪竟这般大。”
窗户大开,乔棠额发已凝了些许素白,她饶有兴趣地伸手接住落雪。
王嬷嬷不忍闭窗,“姑娘画了一下午的画像,累了吧,不若去歇息。”
乔棠摇头,凝视着雪花,心叹只在殿中看,可惜了,她微抿唇瓣,“我要出去看雪,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王嬷嬷还想再劝,被她坚决阻止了,无奈只能披上白色狐裘斗篷,一再嘱咐,“姑娘可小心些!”
乔棠应了,疾步出了太极宫,漫天飞雪下,她不过行了一会儿,心间迟疑着拐了方向,往勤政殿而去。
斗篷毛绒帽子遮住了她莹白面容,前方也有零星宫人走着,她步至最後面,掌心握着个雪团,轻快地行了一段路。
忽地前方一阵簇拥人影行来,隔着飞舞雪花,她初时看不清,只觉声势极大,见几个宫人都贴墙立着垂头,她也学着做了。
渐渐地,她闻得阵阵脚步声,整齐划一,稳重地踏过雪地,脚步声到了跟前,她闻得宫人们跪地行礼声,“奴婢恭送陛下!”
是裴承珏!
乔棠惊讶地擡头,但见銮驾行过眼前,数名侍卫在前,蟒袍轿夫擡着步辇,大雪纷纷落下,至帷盖慢慢融化。
纵是飞雪遮眼,乔棠还是一眼看到了步辇上的裴承珏,他上身斜倚靠背,手肘枕在扶手上,低下侧颜,以手支颌,意态懒懒地阖着眸子,不知在沉思什麽。
自然看不见乔棠。
乔棠微张的双唇,将要泄出的呼喊,便被她压了下去,她慢慢低下头,任由銮驾慢慢远去了。
毛绒暖和的帽子全然遮住了她无奈的微笑,细细想来,若不是那日街上,裴承珏遇见她,她与裴承珏原也不会相识,正如此刻,相逢宛若陌生人。
待明年开春,她出了宫,大抵也如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端坐銮驾,倦于国事,不会望一眼墙根下立着的她。
乔棠这般想着,手中的雪团融化了,湿冷冷的水沾满掌心,她想回太极宫了。
远去的銮驾缓行中,裴承珏慢慢睁开眸子,若有所感地回眸望去,纷飞雪花中,什麽也没有,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停!”
銮驾止步,他擡起受伤的脚要下去,侍卫当即伸来一臂,他扶着下了步辇,立在一侧,只眯起眸子望着前方。
随行的李公公疑惑地往前跑去,不过跑了十来步忽见一个女子缓步而来,披着白色狐裘斗篷,毛绒绒帽子下,露出一张柔美娇颜。
“惠贵妃!”
李公公喜得扬声喊,心道陛下神了,这茫茫大雪的还能看出来惠贵妃在後头!
他这猛然一喊,传到了銮驾旁,当即有几名侍卫疾步而去,都是跟在裴承珏身边的人,哪里不知惠贵妃是陛下的心尖尖?
乔棠径自走着,猛然间冲出来一个李公公,稍後又冲出来几个侍卫,齐齐向她行礼,随後簇拥着她到了銮驾旁。
她望了一眼裴承珏,但见裴承珏低眸,视线扫过她,也不言语,转身上了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