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兰反倒笑出声,也没抽出手,朝苏赫说道:“十头牦牛值多少钱呐,要真能一家发十头,那朝廷可真是对咱们掏出心窝子来了。”
苏赫接过奶茶,却没喝,眉头依旧皱着:“我不是说气话!前些年来了个什麽官,说要管我们,张口就要我们每户多缴两头羊的贡赋,说是什麽边疆防务费。後来赵将军出来交涉,才把那人给赶到他们并州衙门里去。”
他放下碗,提起刀往羊圈走,“这次来的小子若是还敢胡来,我就一刀把他砍了!”
都兰摇摇头,表示不认同:“人家是朝廷命官,阿爸,我可不想你被捉去砍头。”
苏赫提着刀往羊圈走时,脚步却放轻缓了些,显然是没那麽气了,家里马上要办喜事,他才不管什麽巡抚不巡抚的。
圈里的羊是去年秋末从湖边赶来的羯羊,毛发光顺得像揉过的羊绒,他在羊群里转了两圈,挑出最壮实的三头,绳子往羊犄角上一缠,却没立刻拉走,反倒伸手摸了摸羊背。
按楼烦的规矩,订亲席上的肉得让“福气人”来宰,得是家里儿孙满堂丶夫妻和睦的长辈,图个新人往後日子安稳。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午後就去隔壁部落请额吉娜仁过来,娜仁不仅会宰羊,还会用羊血做查干伊德,是楼烦出了名的巧手。
毡房里,都兰已经把铜壶里的奶茶倒出来,晾在一旁温着。
她从木箱里翻出一块靛蓝色的毛毯,是前年苏赫去呼城换盐时给她带的,边缘绣着卷草纹,是汉人绣娘的手艺。
按规矩,订亲时女方要给男方送毛毯,上面的摆上奶豆腐和风干肉,叫压桌礼。
谢清樾从土竈里掏出几个烤得焦黑的土豆,拍掉灰递给都兰:“先垫垫肚子。京里又来了信,说我大哥和二哥已经在往楼烦来的路上了。”
都兰点点头:“阿爹说下个月先给我们办订婚宴,等秋天再办婚礼。”
对楼烦的人来说,冬天到来之前,都算很好活的日子,一到了冬天,纵是再富贵的人家,都得屯够粮食丶干柴和草,然後窝起来过冬,至于出门乱走,那不是开玩笑的。
谢清樾把烤土豆掰成两半,自己咬了一口:“那正好,还能赶在第一场雪前,咱们把自己的毡房挪到山坳里,选个你喜欢的位置,冬天住着暖和。”
都兰笑着咬了口土豆,绵密口感混着炭火焦香,暖了心口。
“等你哥哥们来了,咱们一起去湖边打黄羊。”
谢清樾擡手,注视着她的笑眼,得到允许一般轻轻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好。”
正说着,毡帘被风吹得“啪嗒”响,苏赫牵着三头羊从外面进来,羊蹄子踩在毡毯上,留下几个浅浅的印子。他把羊拴在毡房角落的木桩上,擦了擦手:“娜仁傍晚就到,要跟咱们一起吃饭。你们两个去西边那片坡上摘些沙棘回来,熬成酱。”
都兰“噢”了一声,站起身,披上外衣便要出去,谢清樾跟上她。
楼烦的四月,坡上的沙棘刚结出小小的橙红果子,带着几分酸涩。两人提着竹篮,踩着没过脚踝的青草,走得慢悠悠。
谢清樾时不时弯腰,帮都兰拨开挡路的带刺枝条。
“我大哥来信说,京里这段时日不太平,老臣们似乎与新帝政见不合,老跟他对着干。”
都兰许久未听过这些事了,也从未主动打听过。
新来的巡抚是谁谢清樾也不知道,但大抵猜测,是皇上身边极信任的近臣,应当是新人,不会是朝上那些老东西。
都兰轻轻“嗯”了一声,对此事没多少猜测。
太子即位,天下万民皆是他的臣民,皆要对他俯首。
当初赶她回楼烦的正是太子,是如今的当权者太子。
“陈锦时”才更像是一个已经远去的梦。
当权者宣判她应该摆脱的情意,她怎敢再肖想。
只能,再也想不起他,再也不会想起他。
“不管怎样,只要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安稳了就行。”
谢清樾点点头:“是啊,等咱们订完亲,我就跟阿爸学鞣制羊皮,给你做件新的羊皮袄,冬天骑马打猎就不冷了。”
都兰也点头:“好,那我就去打最大的那只黄羊,给你做个毛领,配你那身铠甲,好看得很。”
两人说说笑笑,竹篮很快就装满了沙棘果。
回到毡房时,娜仁已经到了,正和苏赫在羊圈旁说话,手里还提着一皮囊马奶酒。
见他们回来,娜仁笑着扬起酒囊:“都兰,陪我喝点。”
都兰摆手,说晚点再喝。
“我先去把沙棘果熬了。”
其其格凑过来,要吃桌上的奶豆腐,图雅不在,谢清樾一把将她拎到膝上:“要吃哪一块?”
其其格指了指最边上那块:“要方方的那个!”
谢清樾把奶豆腐细心掰成小块,递到她嘴边,还不忘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小姑娘嚼得腮帮子鼓鼓的,脆生生道:“姑父,你生得真好看。”
都兰正往铜锅里倒水,闻言回头笑,谢清樾耳朵尖都红了。
他这些年,其实一直有点自卑来着。
自己如今长得太黑了,在军营里历练得身材太过魁梧,一点也不秀气。
都兰好像喜欢漂亮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