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笑道:“张老弟说笑了,他父母走得都早,可不得我们老一辈的看着点。”
陈锦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戾气。
只那麽一瞬,他擡起眼,阴恻恻地对着他祖父的脸发问:“你是怎麽有脸说出这种话的?借着我攀附权贵还不够,还想把我阿姆的功劳抢过去?”
这话简直就像一道惊雷,劈在花厅里。
老爷子脸上笑容一僵,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指着陈锦时,手都在抖:“你在胡说什麽?”
张老爷看看脸色铁青的陈老爷子,又看看眼神冰冷的陈锦时,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围的宾客也都噤了声,谁也没想到刚才还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突然翻脸,对自己祖父说出这种话。
陈锦行原本在另一处陪客,见了这一幕,快步上前,捏住陈锦时的手腕。
“陈锦时!”
他在警告他,若是当衆传出不孝的名声,他就算站上金銮殿,也难被皇上钦点为进士。
陈锦时却没停,死死盯着祖父:“我母亲走後,我半夜喘症发作得差点死了,我哥抱着我到你门前求药,你说的什麽?”
他目光转向老太太,更冷更厉:“你又是说的什麽?”
“真当我年纪小不记事吗?”
陈锦时指着老太太的脸道:“你说,‘反正这孩子也没妈了,又有隐疾,不好养活,长大了也没什麽用处,由着他发病算了,省得我们费心’。”
老太太脸色一变,这话是她私底下说的,时哥儿怎麽会知道的,她又不傻,怎麽会当着人面儿说。这一犹豫,倒忘了当衆先反驳一句。
二太太眼神躲闪起来,嘿,这话是她给时哥儿说的,目的纯纯就是为了气他。
“陈锦时,别说了!”陈锦行适时伸手劝阻,又对满厅宾客拱手,“喝多了胡言乱语,各位别往心里去。”
都知道陈锦时压根没喝酒,陈锦时邪笑着,他确实也不打算闹得太大,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够了。
郑河川听着听着,突然红了眼眶:“我都不知道你们小时候过得这麽苦,唉,你父亲他在战场上不知为朝廷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他的孩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陈锦时语气平静:“郑伯伯哭什麽,我这不是好好长大了吗?多亏我阿姆,自从她来了,我才穿上合身的衣服,才有人给我治病。我陈锦时如今中了举,且不说将来前程如何,在我这儿,头一个要报答的就是沈樱。”
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挑不出来,满堂气氛总算和缓下来。
衆人皆附和:“这是应该的,你阿姆没白疼你,时哥儿还是有孝心。”
尽管当衆说出这样的话,只会把自己架到离她更远的位置,可陈锦时不得不说。他要把她的功劳摊出来讲,要她凌驾于陈家所有人之上,享受他的风光。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陈锦时就算出息了,唯一能沾上光的也只有沈樱。
他站到哪儿去,他就会把沈樱嚷嚷到哪儿去。
陈家二房丶三房的几人脸色青白交加,孩子有这麽多亲戚在,小时候还能苦成那样,暗中指责他们的人不少。
陈锦时被陈锦行拉着出来,走出花厅,阳光照在身上,拉出长长的两条影子。
“陈锦时,你今天闹够了?”
两人走到没人的位置,陈锦时倚靠在一根红木柱子上,揣着两条胳膊,嘴角还挂着邪笑:“陈锦行,你不会也是来指责我的吧。”
陈锦行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一阵头大。
“我不是要指责你,只是想告诉你,做什麽事情之前,先考虑一下後果。”
陈锦时耸耸肩:“我考虑了,今天这麽闹了,还把沈樱拿出来说,回去她恐怕又要生我几天气,不过没事,她生气也就生那麽几天,过了就好了。”
陈锦行耐着性子沉声道:“我不是说她。”
陈锦时擡眸看他:“我的人生里只有她,除了她不要我以外,没有任何後果存在。”
陈锦行一怔,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别的意味。
他几乎瘫软在地,背抵在墙上才能支撑自己站住。
“陈锦时,你不会是……”
陈锦时眼神非但不躲闪,还挑起眉头:“是又如何?”
“你疯了吗?”
陈锦行强撑自己站直了身子,好用哥哥的气势站在他面前。
“陈锦时,我明确告诉你,不行!不行!”
陈锦时轻笑道:“阿姆也是这样说的。”
他连她的话都不听,又怎麽会听他哥的。
陈锦行深吸几口气,伸手掌住他的肩膀:“时哥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不是我说不行或是她说不许,是根本不可能,你明白吗?”
事情的本身就不可能,无关谁同意与否。
陈锦时轻轻挥开兄长的手:“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麽不可能。”
他撇下兄长往回走,陈锦行又叫住他:“你早知如此,刚才又何必当衆说那些?你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不可能,你要那些人今後如何看你,看她?”
陈锦时晃了晃脑袋,捂住脑门,他不可能为了私心,就否定掉沈樱的付出。
他就是沈樱照顾着长大的,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没有沈樱,他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