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被他拉着手,陈锦时还是那个陈锦时,但是……
她抚着他掌心的薄茧,她都分不清哪些是握笔练字磨出来的,哪些又是练剑磨出来的,只知道那触感粗糙却温热。
她望着他侧脸,他脊背挺得笔直,浑身都透着股从前没有的沉稳。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不该再站在他身边了。
她绝不是妄自菲薄,而是,道不同……
道不同,她站在他身边,她的模样,她的身份,一切都是那般违和。
他该与他的同窗和同僚一样,娶世家贵女为妻,他身边该站着那样的一位女子。
沈樱身边,大抵,也不该站着他。
但是他穿着官袍,她穿着并不十分适合她的汉家衣裙,他们仍然牵着手。
“在想什麽?”陈锦时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眼底带着点笑意,看得出他心情极好,“是不是觉得我今日没给你丢脸?阿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我站到了金銮殿上。”
并且,他会告知所有人,他站到此处,绝离不开她的照拂,她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沈樱忍不住笑了:“是,你都做到了。”
“那你今晚给陈锦时什麽奖励?”他凑近她耳边说道。
沈樱脸一红,张不了口。
他又道:“陈锦时不值得你的奖励吗?若是不值得,你值得,阿姆,今晚让陈锦时献身给你吧,陈锦时要奖励你。”
沈樱被他贴在耳边的话烫得耳尖发红,连忙抽回手,往巷口快走了两步,被陈锦时快步追上,重新攥住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容挣脱,眼底却满是笑意,连眉梢都透着少年人的张扬:“阿姆,今晚就劳烦你帮我熬一碗汤药。”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声音细得像风,陈锦时好不容易才捕捉到。
琼林宴设在礼部官署後的园林中,暮色四合时,红灯笼已挂满廊下,映得满庭花木暖红争春。
陈锦时随周林等人踏入园门,方见谢清樾已在此。
谢清樾位列三甲,大约在十七的名次,也是同科进士中的佼佼者,但他却比陈锦时要风光多了。
隔得远远的,周林便私下同陈锦时道:“瞧见没,谢三公子何等人物,去年才在北境立了功,今春就被圣上赐了进士出身。”
谢清樾立在廊下,玄色锦袍镶着金线,瞧着华贵万分,腰间悬着的白玉佩也是称得上来头的。他正与几位身着官袍的京官谈笑,左手随意搭在腰间佩剑上,每说一句,周围便有人附和。
就算是杨首辅来了,高高在上俯视衆学生,也要朝谢清樾微微颔首,问问他家老爷子身体如何了。
陈锦时顺着那些目光望过去,周林在他耳边滔滔不绝,他淡淡瞥了对方一眼,看得出来,周林出身不高,或是,某个大家族里向来不受重视的庶子。
陈锦时自认出身不算高,尤其是到了京城这样的地方,可他既厌恶同周林那般扬起一张谄媚的脸四处游走,也厌恶自己什麽也算不上的傲慢姿态。
很多事情令他感到矛盾,他不知道是他这个人天生就有问题,还是单纯不适合这里。
他从小就自视甚高,习惯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想要的东西就明目张胆地抢,其馀一切他都堪称,瞧不上。
谢清樾朝他走来,他端起桌上的酒,浅酌了一口。酒液清冽,入喉微辣,他眼底沉静,朝谢清樾举杯:“谢兄,恭喜。”
後来周林得知谢清樾是陈锦时父亲的徒弟,沮丧了好一会儿,若是他有这样的人脉,早就……
谢清樾朝陈锦时真心恭贺:“你也是,你跟我过来,我有位老师想见见你。”
陈锦时颔首,跟随谢清樾过去。
谢清樾引着陈锦时往东侧花厅走,刚转过月洞门,便见廊下立着几位身着绫罗的女眷,皆是梳着精致的发髻,簪着珠玉钗环。
为首的夫人穿着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气度雍容,见谢清樾过来,便笑着开口:“清樾,这位便是你师父家的孩子?”
“师母,正是陈锦时。”谢清樾拱手行礼,又侧身对陈锦时道,“这是杨大学士的夫人,旁边几位是府里的小姐。”
陈锦时忙回了礼。
杨夫人道:“不必多礼,清樾之前给我带了丸药,我吃了很是好使,听说便是你家那位沈医师所配,有机会我倒要谢过她一回。”
谢清樾在一旁解释:“陈兄弟幼时身体不好,我师父便从楼烦请了一位医师在他身边跟着,替他调理,沈医师医术很是不错。”
陈锦时闻言,手指微微蜷起,随即擡眸笑道:“阿姆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师母不必客气。”
杨夫人这才转身过来直视陈锦时:“我听说,她待你不只是身为医师之责,更有教养之恩,怪不得你如此敬重她,你是个好孩子。”
谢清樾接话:“是,陈家兄弟的孝心,在金陵是一段佳话。”
说着,谢清樾正朝陈锦时微微的笑。
陈锦时面色尽力做到沉静,他沉声道:“阿姆于我,恩同再造。”
杨夫人瞥了谢清樾一眼,轻咳了一声:“如此说来,我更要前去拜访一番了,先不说她的药我吃了极好,也不枉清樾向我提了许多次。”
说着,她引出身後一位女儿,闺名杨芷薇,笑着道:“五姑娘,你不是总想找位品性端正的兄长做榜样吗?陈二公子这般重情重义,你们何不结识一番?孝心可是最难得,也最高贵的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