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踮起脚尖,目送小童渐行渐远,她执意道:“明日我必登门相谢,不仅还你药钱,还得多向你买几瓶伤膏……”
公孙葭?
祝好试图与记忆里的某桩传闻丶某一人对上,待她回过神,竟已游行至李弥彰的住处。
此人虽是她捎回府的,却因日内变故叠生,险些将他忘在脑後,好在宋携青多有纵容她,并未将李弥彰逐出宋府,甚至于……直至今日也未追问她带回个男子的缘由。
屋门半掩,祝好透过一隙门缝瞧见李弥彰正襟危坐在矮案前,他一手提笔,一手压着册眼熟的墨灰封皮线本。
祝好暗道不妙,顾不得膝上将将结痂的伤,只一个箭步夺门而入。
李弥彰老远见一身杏裙的小娘子疾步闯入,裙裾在风中翻飞,半散的青丝拂过她因急促喘息而微张的朱唇,他秉笔的手莫名一顿,竟忘了遮掩案上的线本。
二人一立一坐丶一高一低,各自攥在线本的一角上。
因此一遭,笔杆自李弥彰的指尖滑落,骨碌在案上时,砸出一朵不大不小的墨花。
祝好低头一看,正好瞥见一行小字:宋琅为博明慈帝垂青,当朝诛戮良将于殊。
“于夫人哭夫,祈安丧母,难道你不在场麽?”她的峨眉皱成一座凸起的小山峰,喝道:“可为着赚几个破子你仍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李弥彰一怔,这些时日他一再琢磨,她究竟要教他做什麽?宋府又有什麽破职可谋?
如今对上她因愤懑而微微泛红的眼,他忽有所悟。
他回想这几日的种种,他李弥彰绝非愚钝之人,心下已然明了,自然也看得真切。
宋琅非但无过,甚至为着素不相干的人与事倾力周旋。
李弥彰从案上摸回笔杆,笔锋一甩,将线本上已成文的字句划去,末了,他将笔折断,擡眼迎上祝好,“行了吧?”
他委实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是何等的纤弱,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怎敢在御驾前睁着眼胡拉乱扯?还有宋琅,他不是素有奸佞之名麽?又为何偏与皇帝不对付?
李弥彰隐隐觉着,此二人怕不是都有些疯病。
他垂眼眈着被墨迹掩盖的字句,眼下宋府既供着他的吃喝,他自然不便如此书,不过……
他李弥彰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若有一日被逐出宋府,或是穷途末路,他照样捡起笔杆子借着宋琅当噱头,换几文活命钱。
正思量间,忽有轻如鸿毛的一物什拂落在他鼻尖,李弥彰眉头一皱,搁不住倾身打了个喷嚏。
祝好忙将半散的发捞回,她退一步,歉然道:“失礼了,李学士。”
他正暗自诧异这女人除却在宋琅面前竟也有稍稍温婉的一面,却又见她猛地撑案而起,一张芙蓉面几乎揉作一团,恶狠狠地对他道:“眼下被我逮个正着,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划去了,谁知你日後……”
“祝好!你休要欺人太甚了!”李弥彰怒极反笑,面上闪过一丝教人戳破心思的局促,他索性撕破脸皮道:“若你们肯日日供我衣食住行,按月舍银,教我不至于饿死街头,李某自然不会再撰写有损宋大人清名的文章,便是命我为宋琅写些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也未尝不可……”
祝好闻言一愣,果然文人多厚皮。
她正欲再言,馀光却自大敞的门外掠过一道青影,祝好心头无端一紧,哪还顾得上什麽李弥彰赵弥彰,她提起裙裾,举步便追。
眼见青影行将隐入花木深处,祝好唤道:“宋携青,你等等我……”
那人的步履不受控地放缓,祝好忍着膝间隐隐的刺痛拦在他身前。
晨风拂过,她额间已沁出细汗。
宋携青面色阴郁,视线在她膝处飞速地一瞥,不见洇血,方移开眼。
他浮想将才撞见的一幕——女子的青丝垂落在男人鼻尖,二人隔案相对,男人倾身迫近,无一不刺得他两眼生疼。
她为何能与旁的男子也那般亲近?她不是说心悦于他吗?不是说是他的妻吗?
昨日她分明还伏在他怀里啜泣……抱着他不肯松开分毫……
为何今日却……
宋携青擡手轻按眉心,大抵只是他多心了罢,何况……不管他二人百年之後当如何,至少眼下是一身清白,既无甚干系,她与何人在一处,与何人亲近都是应当的不是麽?他究竟在介怀什麽?别扭什麽?即便如今她说不喜他,厌弃他……
心绪如潮,翻涌难平,他在心内反复挣扎,如一尾搁浅的鱼,时而得以喘息,时而憋得窒闷。
宋携青忽又忆起方才的一幕幕,二人的低语一字不差地钻入他的耳内。
他眼眸深长地眈着她,忽而平铺直叙地唤了个只教他生疏的名:“祝好。”
只见身前的小娘子不假思索地应了声,将他方才自欺欺人的说辞击得粉碎。
什麽祝翩翩?
……她果然是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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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翩翩:喜欢的人当然只告诉小字就好啦[哈哈大笑]
小宋:她连名字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