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打算舍下金陵的一切,远走溆州,什麽都不要了?”裴淮光语速有些快,说话的腔调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见面时,他一口腔调古怪的金陵官话,彼时的乌静寻听着,倒不觉得好笑,只是好奇他从前生活在什麽地方。
广袤无垠的草原,养出他这样肆意无拘的性子。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裴淮光皱起眉头,专注看向她。
乌静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想做什麽事儿,就去做了,好像从来不考虑後果。可我不行,总是瞻前顾後,所以什麽事儿都做不好,还累得身边的人干着急。”
裴淮光沉默,她这个时候,好像不需要回应。
“在这里,我总是会想起你阿兄。这样的日子太难过,太压抑,我总要换个环境,不能一直沉溺在悲痛之中。”乌静寻还没忘记他那些歪心思,知道扭转不了,那就只能多说些违心话,伤了他的心,也好将人带回正途。
裴淮光收回方才对裴晋光的怜悯。
原来最可怜的还是他。
裴淮光并不担心将人放走,他担心的是……“可是我会想你。”
性情执拗古怪的少年鲜少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话音刚落,不仅乌静寻怔住,连裴淮光自己耳垂上都染上淡淡绯红。
“可是我会想你。很想。”裴淮光又重复了一边,声音柔和,原先清亮的少年音调如今不知怎得,变得微微低沉,落在人耳朵里,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战栗感。
乌静寻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後退了一步。
前段时间一直阴雨连绵,青石板边缘也生了浅浅的青苔,她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旋即却跌入一个带着淡淡凉意的怀抱。
他身上好像一直是冷的。
不知怎得,乌静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裴淮光紧了紧拢在她腰间的手,他舍不得放开:“吓傻了?”
乌静寻面无表情地拧了他一把,拧紧这个xue位,最痛。
果不其然,形容整丽的少年吃痛地蹙起眉,却还是没放手,只垂下头看她:“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小叔,你要我回答什麽?”乌静寻没好气地撇过头去,她不想和他对视,“我只是搬去溆州而已。”
搬去溆州,而已?
裴淮光声音有些闷:“从金陵到溆州,不眠不休地骑马过去,都要一天多。”
乌静寻心里一动。
他这麽说,想来是提前查过的。
那麽他……也在认真思虑过将来她搬到溆州後,去找她的事儿吗?
乌静寻明明不想惹上烦心事,小叔与寡嫂之间的事儿一旦传出去,乌家丶平宁侯府都会成为街头巷尾茶馀饭後的谈资,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局面。
“金陵有许多美貌丶性情好的女郎,你实在不必舍近求远。”乌静寻的手握住他手臂,轻而坚定的力道让裴淮光不自觉放开手。
“我并非是什麽值得你倾心相待的人。温都苏,你回到金陵,不是为了和我一起身败名裂的,对吧?”
这是她头一回叫他的名字,说的却依旧是拒绝他的话。
裴淮光没有说话,薄唇紧紧抿着,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翠屏见乌静寻走过来,先是打量她脸上丶身上有没有什麽不对劲,而後又回头狠狠瞪了裴淮光好几眼。
想不到,这裴二郎居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翠屏,回去了。”
娘子声音仍旧平宁柔和,翠屏听了连忙应了一声,收回视线,碎碎念道:“娘子,奴婢现在就想搬到溆州去了。”
金陵这个地方,藏着太多娘子的伤心事儿,更别提现在还有个可能随时都会爆炸的裴淮光。
翠屏真是愁得慌。
乌静寻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弯下腰摸了摸冲过来迎接她的馒头:“又胖了。”
馒头甩着短短的尾巴呜呜个不停。
看着乌静寻半点没有为刚才的事儿发愁,还有心思逗馒头玩儿,翠屏跺了跺脚,冲进屋里开始盘算着该怎麽收拾箱笼。
“呜呜?”主人快丢球呀!
乌静寻久久没有动作,馒头急得上前用头拱她,饱满蓬松的头顶却陷下几个小坑坑。
馒头满眼疑惑,但还是乖觉地不再闹腾,让突然间情绪急转直下的主人抱着好好安静了一会儿。
隔了几日,就是秋狝。
按着往年的规矩,乌静寻让翠屏多收拾了几身衣裳,看到那枚朴素的铃兰银簪时,顿了顿,还是将它拿起,对着铜镜簪入乌润发髻间。
这是裴晋光离世後,她头一回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喧闹的场合,她下意识觉得抵触疲惫。
当看到那堆明黄帐篷下,赫然坐着昌邑郡主与荣王,乌静寻下意识想捏一捏簪子下轻轻摇晃的铃兰吊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