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檐铃轻晃,梦境终章
有人终止于门前,有人开始在世界。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一场和归心截然不同的青春,正在另一种光照下展开。
少管所的打饭窗口一如既往地嘈杂。饭盆被敲得砰砰作响,蒸汽与咸味混成一团,把整个食堂熏得像一锅浑汤。
岳剑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搪瓷盆,懒洋洋地站在队尾。他的身姿始终挺直,哪怕是在这群剃着寸头丶穿着统一灰布号服的少年犯中,他也像一根不肯弯的铁钉。
队伍忽然骚动起来。
“谁特麽偷吃我皮冻了?刚刚还在饭盒里,汽锅一热,皮冻就没影了!”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少年,怒吼着,把饭盆重重摔在桌子上,溅起一圈热汤。他叫贾小七,黑脸小眼,个子不高,来自偏远农村。
没人理他,只有一两个哧哧的笑声从後排传来。岳剑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锅饭的地方,你还指望皮冻不成汤?”
贾小七咬着牙:“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乡下人不配吃皮冻?”
“现在不是你配不配吃,而是你的皮冻哪去了?哈~哈~”岳剑冷笑,眸光锋利。
热汤兜头泼下,岳剑全身一激灵,脸色瞬间沉了。他反手一拳砸出,迅雷不及掩耳,砰——他避开了脸,结结实实砸在贾小七侧脸偏後的位置,拳锋擦着耳根轰然击中。
可那一拳还是重得让贾小七整个人飞了出去,撞翻了铁桌,饭菜哗啦洒了一地,铁盘滚落,叮当乱响。
岳剑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微微发颤。他死死盯着贾小七,像是在逼自己不退,也逼自己不重蹈覆辙。
空气停滞,周围人一时怔住。
下一秒,警铃刺耳响起。管教飞奔而至,粗暴分开两人。
“岳剑,又是你?”为首的管教怒声喝道,声音盖过了警铃……
三天後,处分通报贴上了墙。他的名字赫然在列:打架致人轻伤,改送成人监狱,刑期延长两年。
那天风很大,少管所门口的国旗猎猎作响。他被铁手铐铐住双腕,夹在两个武警之间,像一头被拴住的兽。脚下水泥地干裂,脑袋却嗡嗡作响。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押送,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局中一枚无知的棋子。
也终于明白,自己这两拳打出去的,不是正义,不是尊严,而是自由丶是将来。
他一向不服输,可如今,在一件事上又栽倒一次,他服了自己的蠢。
而那个为一块皮冻动怒的贾小七,他倒是佩服了,至少人家知道自己要争点什麽。
而自己呢?一份鲁莽,换来加刑两年。
岳剑缓缓闭上眼睛,第一次将愤怒压进胸腔,不再吐出。
他靠拳头证明的冲动,只能让他在高墙下的日子越发漫长。
从那一刻起,岳剑,死了。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踉跄走过断裂之桥的人,未来也许会不动声色地翻江倒海。
他第一次真正闻到“铁”的味道,不是在厂房,不是在学校,而是在监狱。
门锁咬合丶钥匙旋转丶铁栅滑动的声音,那不是钟声,也不是人声,它们没有情绪,只是冷冷地把人划分为“内”与“外”,“生”与“死”,“自由”与“沉沦”。
走进成人监狱的那一刻,他不是最年轻的,但却是最干净的。
他的衣服比别人新,眼睛比别人亮,脸上没有淤青,也没有烟味。这些,让他在灰暗的群体里显得格外显眼,也格外危险。
新狱犯通常有三件事:被试探丶被警告丶被修理。
第一晚,他刚躺下,就听见床板下有人吹了个口哨,然後是低声嘀咕:
“这个新来的,小白脸……不像坐过牢。”
第二天,他的牙刷被人用来刷鞋子;毛巾湿透,拧在水龙头上滴个不停。饭盆里的豆腐被换成了一团混着洗洁精的泡沫。
岳剑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饭盆倒掉,坐回墙角。他记住了动手人的眼神——细长丶浑浊丶夹着一丝残忍。
第三晚,有人往他床铺上撒了一包烟灰。他站起来,把烟灰一点点扫进饭盆,像扫墓。
做完这些,他转身,盯着罪魁的床位,语气淡得像午後的风:“你晚上小心点,别尿床。”
对方笑了,不屑地咂了咂嘴。当那人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的被子被尿浸时,气急败坏。
有人说是岳剑做的。可管教来时,岳剑坐在床上,低头写字,像一只收起爪牙的豹子,纹丝不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学会了沉默。不再冲动,不再顶撞,更不再挥拳,他却能让最能打的人也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