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临界之站,吹散等待
上大学不久,林夕也很快谈了恋爱,对方是本地一位企业家的儿子。假期她们约好见面,那个“二少”开的是银灰色轿车,车窗一摇下来,归心就闻到车里那种洗不掉的香水味——她不习惯的味道,可林夕就像是住进那气味里已久的人。
他们一起去了林夕订好的饭店,座位选在靠窗的位置。那天阳光很好,玻璃窗外是一整排街心绿树,风在午间的阳光里擦过枝叶。
“二少”戴着名表的左手无意识地敲着桌边,服务员站在他的旁边听他安排菜品。归心看着坐在对面的林夕,显然,她已经习惯了那种节奏。
饭桌上,因为“二少”的存在,归心和林夕之间隔着一种微妙的拘谨,话题总是点到为止,犹如踩着细碎冰面行走。
饭吃到一半,林夕擡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下次,你也带钱勇出来嘛,我们四个一起吃。”
归心迟疑地笑了笑,把一颗菜花拨到盘边,:“他最近挺忙的。”
“忙什麽啊,又不是大老板。”林夕语气带笑,一边替“二少”夹菜,一边说,“你总不带出来,我还挺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等有空吧。”她低声说,语气里隔着一道屏风。
林夕没追问,只是微微笑着,把话题转了一个弯。
饭後,二少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只剩她们两个沿着饭店的石板路,一路走到河边。水声贴着脚边流过去,推着晚光一寸寸向远处散去。归心看着林夕的侧脸在水面上停了一瞬,又被细小的波纹轻轻晃散,正是不愿落地的某种心事。
“你喜欢他吗?”归心问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水面上的两只天鹅。
林夕勾了一下嘴角,笑容恰到好处,却没有落点:“挺喜欢的吧。”那笑太熟练了,像答过无数遍的题目。
归心没说话,脚尖踢着一颗小石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後?”她追问。
林夕低头看着水面,说:“以後?结婚啊!归心,我们已经不小了。有些人,你不用太爱,但他适合和你一起走下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归心却像听到一个陌生的语言系统——爱,不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一种权衡後的妥协。她明白了林夕要的是确定,而不是火焰。
不久,好消息传来,林夕说她要结婚了。
婚礼前一晚,归心去了林夕家,帮她收拾嫁妆。老屋沉静,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陈年的木香与时光的尘埃。楼道传来亲戚们热络的笑声,林夕在其中穿梭应酬,满脸喜气。
归心独自顺着嘎吱作响的旧木楼梯走上阁楼。她想整理一遍那间承载着两个少女年少梦语的房间——那个只属于她们的丶小小的秘密天地。
藤箱边几个旧棉垫斜斜靠着,灰尘扑簌地落了一手。她刚把一条毛毯掀开,视线忽然一凝——
是一件牛仔外套。
被压在一堆旧物最下层,布料已经有些泛白,纽扣有些锈了,口袋处却依旧能清晰看见那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字母:Y。
归心拿起外套,那晚在小灯泡下绣字母的情景像一根细线,从多年後的这块旧布上悄悄牵了回来。她想起林夕说“肉麻”的语气,想起她嘴硬地说:“我们要做X和X,多酷”,想起她後来穿着这件外套,在油菜花地里追风大笑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那个Y,指腹划过微微起球的线头。那是她16岁时,用最笨拙的手法缝上去的心意。她从没对林夕说过,那时候她一边绣字母,一边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别人眼里的女人,但那时候,希望你还能记得我是你青春里的那个“X”。
楼下传来林夕喊她的声音:“归心,我妈要你下来挑喜糖!”
归心应了一声,把牛仔外套重新折好,动作很慢,很轻。她没有带走它,只是将那件外套铺平在箱底,将一段少年时光,温柔地放回原位。
下楼时,她对自己说: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她将嫁作他人妇,而我曾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字母长出了根,叫做Y。
林夕大婚那天的宾馆金碧辉煌,水晶灯下,林夕穿着一袭缎面婚纱,光影打在她额角细细的鬓发上,像极了杂志里走下来的新娘。二少在一旁笑得云淡风轻,敬酒时从容地挽着她的腰,说:“这是我老婆。”
归心坐在宾客席第二排,不远不近。礼炮炸响的一刻,她没鼓掌,手指却紧紧握着膝盖上的喜糖袋,袋角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有人悄声说:“你看,新娘的闺中密友来了,是那谁……归心吧?听说她学音乐了。在酒吧里弹琴。”
“她嫁得……没这麽风光吧?”
“好像没有嫁吧?”
归心没擡头,只是微笑着往嘴里塞了一颗奶油味的糖,那甜味奇异地滞在舌尖,一段迟迟不肯融化的纪念——就像林夕这场奢华得令人眩目的婚礼,还有市中心那套电梯洋房。可归心,依旧被细碎的生活压得擡不起头,她还在攒钱,只为报那个盯了很久的进阶琴课。
直到她被叫去新娘休息室帮忙补妆,她才短暂地与林夕单独站在镜子前。林夕笑着,说:“归心,这婚纱好看吗?这是我辈子穿得最贵的衣服。但是,我以为你结婚会在我前头。”
归心回她:“夕,你今天非常漂亮。但是,你要记得我这辈子缝得最用心的一针,是你的那个Y。”
林夕愣了愣,眼圈微红,却转头继续整理妆容,笑道:“别说这些,我们都长大了,就你还记得小时候。”
归心不语。她只是默默地想:因为我们是“命不相同,但情同手足”的姐妹啊!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伤感,有些友情,是用来盛放回忆的,也可能不是用来陪你走到最後的。
她不是不为林夕开心,但她有时会在深夜里,坐在琴凳上发呆,为什麽有的人生,是一路铺着红毯走过去的,而她只能一砖一瓦自己垒出一条路?
而她的那一夜情火初燃,是她以为的开始,却也在不远处,埋下了分岔的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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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热浪在铁轨上晃动,像她这些天等不到信的焦躁心绪,一波又一波翻上来。
已经整整十三天。没有一封信,没有一句话。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去猜想。
归心站在车厢门口,再次看着这座陌生城市的站台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