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琴声未响,孤灯未熄
那晚,岳剑整夜未眠。
站在静吧办公室的归心,一直在他脑子里来回拉锯,像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刀,钝钝地,却固执地,锉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子里回荡的,不是那晚巷子里的寂静,而是错身时,他从她眼角拂过的发丝缝隙里,看见了自己误入心湖的模糊倒影。
可就是那一瞬,让他莫名觉得:她也看见了他。
那感觉,就是命运的偏心。是老天递给他的一道光,偷偷泄出的秘密——告诉他,他已经落进了她的眼里。
第二天下午,烈日悬空,风都闷着火。
岳剑盯着桌上二锅头泛光的瓶口,已经是第二瓶了。那是贾小七带来的,说是“为了给岳总壮胆儿”。
“今晚去‘静吧’?”小七眨眼,语气试探的替命运递给了他一张请柬。
他没说话,只是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下肚,那酒从胃里一路烧到天灵盖,烧穿了他每天的犹疑与徘徊。而此刻的贾小七像信使,递给了他一枚翻盘的筹码。
岳剑放下酒瓶,眸子一沉:“走。”他这一去,在牌桌上投下一注,把所有心口不宣的克制都要变成冒险。
“静吧”夜里依旧安静,柔灯淡影。
岳剑破天荒换了件新夹克,身後跟着贾小七一衆痞气混混,引得吧台小妹频频回头。
归心那晚正好又值晚场,她刚刚坐上琴凳,一曲未始,就觉得背後有一道目光在靠近,那是要在她身上留下温度的目光。她回头望去,看见一群陌生的男孩,有人嬉笑怒骂打着酒嗝,有人手里拎着酒,脚步浮荡。最前面的那个人,脸线分明,那双眼不动声色,沉静如井,却已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他的情绪中。
是他,她记得这个人。常站在窗外听琴,抽烟,不说话。也是用钱砸在胖子脸上的那个男人,好像那晚静吧的办公室里也有这个人。
岳剑靠近钢琴两步,醉意未褪,口气却意外地认真:“你……叫归心?”
归心怔了一瞬,指尖仍搭在琴键上,音符的馀韵未散,却似从心头抽离了最後一丝暖意。
她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将琴盖上的那把钥匙握在掌中。细细打磨的金属边缘在她指间滑动,她转着钥匙环像在绕线,那动作悄无声息,仿佛心事正被一圈圈缠绕丶勒紧,更像在攥住最後的底线。
“喂,岳总问你话呢!”贾小七嘿嘿一笑,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便将她手中的钥匙夺了过去,随手一抛。
“收好了,人家姑娘的心都弹出来了,要车还是要人,哥你倒是给句话。”钥匙划出一道冷光,“啪”的一声轻响,坠入岳剑的掌中,搅得空气都泛起了涟漪。
归心的身体本能地往前一倾,像要趁势抢回,可动作才起,贾小七便已回身挡住,半开玩笑半警告地擡手指着她。
“你敢动?小心我让你在奉市连一口气都不敢喘。”
归心微微一震,却不慌不忙地直起了身。那一刻,她的眼神清冷得如冬日河面,光影皆沉,毫无波澜。
只淡淡回应一句:“这车,我不要了。”
话音落地,这把钥匙好似从她心头掉了出去,再不想拾起。她转身离开,肩背笔直,风从她衣角掠过,撩不动的一丝犹疑,不容打扰地与这段荒唐彻底断开。
岳剑愣住了。
那一瞬,他像站在讲台下的少年,答案早已在心口打转,却被老师临时换了一道题。心里急得像火起,却烧不出一个挽留她的字来,只剩一团燎原的慌。
她的背影迅速融入灯影中。
岳剑的酒意退了一半,慌乱涌了上来。他追了两步,脱口喊出:
“你想要回自行车,可以call我!BB机号是:5515!”
声音不算大,却在整个静吧回荡。
归心没回头,步子也没停。
可岳剑站在原地,心跳几乎快要冲破喉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廉价”的搭讪台词。可他知道,那是一种——慌乱中脱口而出的急智,一种怕她真的再也不回头的失控。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掌心又莫名发热起来,像捏着什麽烫手的东西,想松开,又舍不得。
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不要她的自行车了,这把钥匙他会保留多少年,也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否真的会被call一次。
这一次,他是真的输了。输给了一个不说话丶转身就走的女孩。但只要她愿意回头,只要她还记得,他就还有机会。
归心加快脚步,快到要从刚刚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穿过深夜的冷巷,街灯昏黄下,没有车铃的陪伴,只有她细细的呼吸,和那双始终微颤的手。不是因为冷,也不是急着逃,她只是气自己——为何轻易把钥匙留下?那辆蓝色小坤车,曾经承载着她的少年心事和青春的倔强,如今只剩惆怅。
她失落的,也许不是那一把钥匙,而是那个喝醉的丶莽撞的丶站在钢琴边紧张问她名字的男人。
他的声音里没有调戏,反而有点。。。。。。诚恳。像个不懂得如何靠近女孩的少年,用最笨拙的方式递出手。他犹豫的停顿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来意?
“你可以call我,BB机号是:5515。”
那句像从八十年代的港片里搬出来的台词,她以为自己会笑,但她没有。
反而那串数字,一直在她脑中重复:五五一五,五五一五。
她不是轻易开啓故事的人,她也不会call他。但她知道,如果他不走上来,如果那个坏男人没有抢走车钥匙,她可能会把那首被打断的曲子,弹得更认真一点。
她疾走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胜利电影院。”车窗外夜色渐深。她随口报出的,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刚从东京回来的Peter推开静吧的门,迎面却是一阵喧哗。往日的琴音没有如期而至,烟雾与笑声在灯光下交织,刺耳又单薄。
他走到吧台,点了一杯柠檬水,顺着人群聚集的方向望去——几个年轻人在琴旁打闹,嬉笑声在空荡的场地中央回荡,压过了钢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