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苦笑一下,说:“我这个校长能力有限。”
颜红旗倒也没说什麽,接着问:“你们做过适龄儿童入学率的统计吗?”
她之所以先来学校,就是看见了大街上许多乱跑瞎玩的,割草丶摘野菜丶干家务的孩子全都是学龄。这些孩子们不上学,都是文盲,没知识,没文化,怎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农村?
指望星崩几个知青吗?不现实。
康明理解颜红旗问这话的意思,不是真的问他入学率的问题,而是问他有没有负起责任来,让那些孩子们都走进学校里。
他们这些基层的教师,本来就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但是………
康明又是只能苦笑,“有超过7周岁还没有入学的,有中途退学的,我们都会一一家访,了解情况,给家长做思想工作,但是吧,各家有各家的原因,我们又没法强制,收效甚微。”
颜红旗:“不入学或者辍学的原因是什麽呢?”
康明清清嗓子,“我总结了,主要是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学费和杂费的问题,一个学期,学费4块,杂费1块五,书本费不到一块钱,还有买文具的钱,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就是七八块钱往上。咱们大队的工分一向不高,这七八块钱在农村家庭来说,可是不少了。”
颜红旗点点头,说到底还是兜里没钱。
“第二,就是子女多,杨木大队这些人家,十之八九一家都三个子女往上,向来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干很多活,洗衣服丶做饭,喂鸡,带弟弟妹妹,能顶个大人用了。这孩子要去上学了,整天都在学校里,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劳力。而且,按照上面的规定,学校只上半天班,下半天也是要劳动的,很多人都觉得与其给学校劳动,还不如给自己家劳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读书无用。当然,我不认同这个观念,抛开我教师的身份不说,我就是受益者。而对于杨木大队的社员来说是这样的……”
康明说着,意识到了什麽,忽然闭上嘴巴,但在颜红旗鼓励的目光之下,又抿了下嘴唇继续说:
“即便是上到初中,上到高中也没用,招工没机会,当不成公家人,回了村,回了村也只能是种地。反正都是种地,上小学,上初中和没上学的没区别,都是只拼体力,不拼脑子的。”
“这就是我总结出来的原因。我说句实话,咱们杨木大队小学还能有四十五名同学,已经是我们这些老师努力後的结果了。”
康明禁不住为自己说话,这些年来,他在这上面是付出了很多心血和努力。
颜红旗点了点头,她对康明有所改观。他对这所学校的情况如数家珍,她的问题,都能详细到精确的数字解答出来,还有总结出来的这几点,没有经过认真思考,想要改变现状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颜红旗掷地有声地说。
康明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莫名就相信真的会好起来。她没有任何承诺,但给人以超过了承诺的力量。
以前,康明都是旁观着颜红旗做事儿,而今成为了当事人,就更能理解她为什麽这麽快就赢得了人心。
他的心也已经偏向到颜红旗这里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听课。
颜红旗要求听每个老师讲课。
康明将赵林秀安排在第一个,他第二,王家宝第三。
他参考了一点田忌赛马的原理,将最差的王家宝安排在最後,前两个都不错,最後一个差一些,颜红旗应该不会那麽生气。
可惜,颜红旗还是生气了,非常生气。
在康明的反复叮嘱,耐心劝说之下,王家宝不情不愿地端正了这次课程的态度。
奈何,他本来就是走後门才上的初中,初中两年都是混下来的,本身底子就不行,说起话来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站在讲台上,站没站相,小动作特别多,一会儿抓脑袋,一会儿挠屁股,一会儿又抠鼻子。
一开始,颜红旗也没在意,年轻的老师们,忽然间被领导听课,紧张些很正常。
可是听见这位在讲台上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一次念错了常用字,还乱用成语,甚至当着她的面大发老师威风,将当作板擦用的抹布扔到一位同学的脑袋上,又吼着一名同学出去罚站的时候,颜红旗就不再忍耐了。
指着黑板上乱七八糟的,像是狗爬一般的字质问他:“王家宝,读书的读到底怎麽写!”
王家宝被颜红旗的阵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嬉笑起来,看着自己写的“读”字,甩了下肩膀说:“颜书记,你的意思是我写的不对,那你写一个正确的给我看看。”
嘿,他还挑衅上了,苍阔和罗满霞两人生生从他身上看到了黔之驴的架势,还真是不怕死啊,他们索性就坐着,看着这个小bi崽子怎麽被教训。
“你个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的玩意!”颜红旗大踏步从学生们中间穿过去,伸出长臂,一把将王家宝薅下讲台,“你不配当老师,给我滚出学校去!”
王家宝本是洋洋得意的。这阵子,他没少从父亲口中听说颜红旗的事儿,他十分不屑,并不认为颜红旗有多厉害,而是觉得父亲和赵大队长他们太窝囊,胆小。就想着自己要是大队长,绝对能把颜红旗制得心服口服!
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得替家里人出口气。
这不,机会就来了。
课堂是他的课堂,这间教室就是他的地盘,到了他的地盘,就要显现自己的威风!他训斥学生也好,往学生身上扔抹布也好,让学生出去罚站也好,都是他在展示丶显摆,也是示威。
他就想看看,颜红旗能拿他怎麽办。
怎麽办?扔出去!